夜晚的京城四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中,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进了一家珠宝铺子的后院,早已守在那儿的陆英对着男人行了一礼:“公子。”
江煊摘下斗篷的兜帽,入夏后穿着这一身有些热,但任谁看了他的眉目都只觉寒霜凛冽,他坐下后接过陆英手中的纸条看了,道:“都准备好了?”
“是。”陆英颔首道,“京城我们已布置多年,四处都有我们的眼线,一切都在公子的掌握之中。”
江煊淡淡地“唔”了一声,似是提不起什么兴致,眼神不知落于何处,有些失神,陆英又试探道:“太尉那边就差收网了,之前信和帮的证据都已经拿到了,只待拿到京营军中的一些东西,控制住太尉,我们就可把所有东西送进宫去。只是这最后一步先前是说好和平昭侯府合作的,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做?”
“合作?”江煊冷嗤一声,“萧吟小聪明倒是不少,一直在提防我们,或许暗地里还布置了后招等着让我们吃一次亏,殊不知……”他唇边的笑意寒凉,“真正的黄雀是我们,他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陆英不敢再多说,又道:“顾神医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待公子这边事成,我们从北城门出去直接去中州。”
“不,在萧吟去太尉府前就把哥哥带走。”江煊却摇头道,“我有话单独跟萧吟说。”
陆英看江煊眼神冰冷,想着那要说的话绝不是好话,恭敬地垂首应了,又听得江煊问道:“哥哥跟萧吟去哪儿了?”
“属下听说萧吟带着他去揽月楼听曲儿了。”陆英回道,“不知现在回去没。”
“听曲儿?”江煊皱起眉头,显然不是很高兴,“怎么,还嫌做戏做得不够足?要大摇大摆做给渔阳侯和宫里那位看?”
陆英屏息道:“看样子是有此意。”
江煊冷哼道:“真不知道萧吟哪里好了,我哥八年前就被他骗得团团转,要不是萧吟命大,八年前他就该见阎王去了。侥幸活下来也不放过我哥,若真是喜欢我哥也就罢了,他那副行径不就是图个新鲜玩乐,可我哥这傻子却是真心的。”
“那……属下去把人叫回来?”陆英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搞,小心翼翼道,“揽月楼那边……”
“不必了。”江煊站起身往外走,“我去看一眼。”
从珠宝铺子走到揽月楼并不需要多久,江煊到了这座布置华美的酒楼,在门口的伙计约莫已得了萧吟的吩咐,麻利地引着江煊去了二楼。
二楼靠窗有一溜儿紧挨着的雅间,前后挂着竹帘子,能看清楼下的场景,听曲儿看舞都是极好的位置,左右两边与隔壁雅间用木板隔开,互相看不见,声音也只能朦朦胧胧听见一点。
几个容貌姣好的倌儿来往于各个雅间,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还有些不太正经的声音也常常钻入耳中。
江煊站在最角落的雅间外看了眼,里面只有萧吟和江遥两个人,此时两人挨得极近,萧吟将江遥搂在身前压在栏杆上,双手贴着他的腰,指着楼下某个正在跳舞的舞姬低声说着什么话。
伙计很有眼色,轻声对江煊道:“公子不如在隔壁先坐着。”
江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又看了会,“嗯”了一声,坐在了隔壁雅间。
被萧吟罩在身前的江遥已经觉得自己哪里都有些难受,耳尖到脖根都红了个彻底,甚至热出了几点汗珠,贴在颈侧晶莹透亮,萧吟看见了,伸出手轻轻蹭了两下,江遥顿时又僵住了,更加不敢动,颈侧被摩挲到的地方腾起了一片更鲜明的红色。
无论在哪里江遥都是习惯性的警惕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实时关注着四面八方可能存在的危险,好让自己能在最快的速度下进入战斗状态,大多数时候他的右手甚至都不敢离开剑柄,或是在袖中悄悄捏着暗器的一角,蓄势待发。
可现在他如何也进入不了这样的状态,原本紧绷的身体早已松弛软绵,被萧吟圈着的腰腹甚至涌上了奇怪的酥麻感,让他止不住颤抖。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近地触摸过,哪里都不适应,却又哪里都藏着一种深切的渴求,像是缺水的鱼儿沾了点水后就不由自主要喝到更多的水。
萧吟察觉到了江遥的反应,意识到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感,简直全身上下都是敏感点,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具没有人触碰过的身体,这么多年与人近距离的接触都少之又少,因而才会对他随意的触碰就这般敏感。
只是江遥的举动也有几分意外,纵然一边因敏感而微微颤栗,似乎想下意识地逃离,可最后却贴他贴得更紧了,他一松开手或是往后退一步,江遥便会受了惊般飞快靠上来,像是在如饥似渴地寻求渴望已久的东西。
原来江遥是喜欢这样的触碰的,或许还带给了江遥陌生的快感。
萧吟暗暗勾唇,一手箍着他的腰,在他窄细的腰身上游移,另一只手捏了捏他发红的耳朵,问道:“怎么样?那个舞姬好不好看?”
江遥颤抖得更加厉害,咬了咬唇掩下将要出口的一声呜咽,眼尾都红了,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三分,小声道:“主、主人觉得好看就、就好看……”
萧吟轻笑一声,道:“怎么又叫我主人?”
江遥回了暗阁之后又唤回了主人的称呼,平时萧吟都默许了,平日里墨风他们都这么叫,他应该早就听习惯了才对,但不知为何听江遥这么叫有种新奇的感觉,他还挺喜欢江遥这么叫的。
自从让江遥陪他演戏之后,他就不让江遥继续叫了,但江遥时常记不住还是会叫错。
“侯……侯爷。”江遥只觉自己腰上又痒又麻,若是现在有什么危险,他敢保证自己定然完全没有一战之力,“您、您别碰那里……”
“哪里?”萧吟使坏地在他腰上捏来捏去,“这里?还是这里?”
江遥全身滚烫,眼睛红得像是哭过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央求道:“侯爷,求您……”
“这里说不定有渔阳侯或者是圣上的眼线,我们要装得像一点。”萧吟笑道,“阿遥,你这么害羞可不行。”
父母都不在了之后,世上再也没有人叫过自己“阿遥”,突然听到萧吟这么唤自己,江遥神情有些恍惚,一颗心却跳得飞快,身上那股麻痒的燥热散去了不少,变得暖融融的,像是长久行于冰雪中的人终于遇见了一簇篝火,感受到了世间的暖意。
江遥嘴唇翕动,一时都听不清萧吟又说了些什么,良久才轻声道:“侯爷,您可以再、再那样唤、唤我一声吗……”
“嗯?哪样?”萧吟正同他说外面街上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乍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挠了挠他的腰,“原来你喜欢我叫你阿遥啊。”
江遥红着脸不说话,萧吟觉得有意思,故意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轻唤:“阿遥,阿遥,阿遥……”
也不知道萧吟唤了多少声,江遥的耳朵也和腰上一样又酥又麻了,再听到萧吟问他想不想出去玩玩时立马就答应了,想着出去吹吹风也好,这地方四处都是甜腻的酒香和脂粉气,那股燥热感只会变本加厉地蹿上来。
萧吟稍稍易了容,让自己看起来老了十岁,十几个暗卫在暗中跟着他们,江煊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萧吟拉着江遥在前面走得亲热无比。
夜风一吹,先前的燥热稍稍散去,江遥舒服了一些,但萧吟还是离他太近了,他现在很后悔答应要演这场戏。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演戏,萧吟找江煊也是一样的,江煊还会表现得更为自然,但萧吟偏偏找了他,他意识到萧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还有点喜欢他。
这么多年下来,若他真的不会看人脸色,估计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相反他很会看人脸色,也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只不过他总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别人也不会对他给予肯定,他才会时常战战兢兢,自卑沉默。
他看得出来,萧吟也是孤独的,渴望有一个人能与自己近一点,能放下八年的苦痛。
“侯爷,您的眼睛……”江遥扯了扯萧吟的袖子,小声道,“若是复发,一般是多久一次?”
“不一定,有时半年,有时一个月。”萧吟回道,“去年开始次数少了,大夫说随着年月日久,毒素淡去,复发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的。”
江遥点点头,隔了会,又问:“那情绪上的那个病……会好吗?”江遥不敢直接说是疯病,只好别扭地这般问。
“那个一般就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会发病。”萧吟无所谓一笑,“平日还好。”
江遥又点点头,正要再问,萧吟也扯了下他的袖子,状似无意地说道:“既然这么关心我,要不就别走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街边流光溢彩的灯笼落下点点光亮,落进萧吟的眼中,江遥第一次从那双眼中看见了专注的温柔,那是只对着自己的温柔。
他觉得自己此时是想哭的,萧吟居然在挽留他,可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江煊,又压下了泪意,摇头道:“我答应阿煊要走的,而且我真的要去解毒。我彻底离开江家了,江敛之不会再给我解药了,阿煊要带我去找顾神医解毒……”
所以他不是故意要走,他不是故意要拒绝萧吟的挽留。
江煊之前说过,除非萧吟和他有一样的心,否则他留在萧吟身边依然是没有结果的,总有一天萧吟会厌弃他,可是啊……萧吟又怎么可能会和他一样藏着说不出口的喜欢。
萧吟长这么大从没主动挽留过一个人,谁知还被人拒绝了,一时他也有些沉默,江遥以为他生气了,眼神有几分慌乱,道:“侯爷,我……”
“解毒当然要解,这不能耽搁。”萧吟神色恢复如初,“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定然还是会再见面的。”
说罢萧吟先一步走到了前面,灯影摇晃,江遥眨了眨眼,视野模糊间萧吟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现在的见面就是一场意外,是上天给他的格外恩赐,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江遥跟在萧吟身后走了回去,看萧吟兴致不高,他也心情低落,回了他们在京城的住处后,萧吟像是调整好了情绪,已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还笑眯眯地邀江遥和江煊一起来喝茶。
江煊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拉住要走的江遥与自己坐一块,道:“侯爷今天这场戏演得着实高调。”
“不高调怎么骗过人呢?”萧吟亲自给两人斟了茶,淡淡道,“何况我们时间不多,当然是要尽快下手。”
“那是自然。”江煊点点头,“太尉现在应该也坐不住了,我们只要拿捏住京营的几个人就可以收网,其他证据都已经整理好了,随时可以送进宫去。”
“现在林定堂也不敢随便出来,听说近日早朝都是称病在家,恐怕已经在想退路了。”萧吟两指轻叩桌案,“看来我们要提前下手,不能再等了。”
“那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江煊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眼中神色清淡,像是并未觉得此事着急,“侯爷是秘密入京,动作太大恐要引得宫里怀疑啊。”
“我不直接出面。”萧吟早已有了计划,“京中的布置由我来做,这是你们答应我的,不能擅自行动,最后出面的事归你们,如何?”
江煊心中明白,萧吟所谓的布置除了要置林定堂于死地,还要算计他们落朝宗,讨回便宜,至于怎么算计他也早就猜到了,江家已倒,若是朝中有人知道江家给自己找了退路,落朝宗与江家勾连,可没那么容易从京城的浑水里抽身,而江敛之也很可能会遭到朝廷的追捕,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