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寒,马蹄翻盏,茫茫官道上扬起细碎的雪花。
一列轻骑劈开夜色,在雪地里迅疾驰骋,轻骑最前面是抱着谢疏的嵇重,后面跟着他的亲兵,还有远远坠在最后的孟二郎。
孟二郎骑的是矮脚马,这马平日用来拉车运货,体力远比不上平王府的那些汗血宝马,跑了没多久便渐渐不支,孟二郎怕跟丢了谢疏,心急如焚,甩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矮脚马仰头发出嘶鸣,总算追紧了些。
嵇重听到后面的动静,转头朝一名亲兵下令:“你去跟孟二郎换马。”
那名亲兵愣了一下,急忙拉住缰绳放慢马速,等孟二郎追上来后,对他说道:“世子让我跟你换马!”
孟二郎有些诧异。
亲兵道:“放心,我这匹马性子温顺,不会摔你。”
孟二郎感激地应了声“好”,在他下马后撑着马背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那匹汗血马的背上,直起身后朝亲兵抱拳道了声“谢”,拉起缰绳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亲兵被他惊到了,翻身跨上矮脚马,喃喃道:“单家一个仆人都这么身手了得,难怪当年单家军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有良驹助力,孟二郎终于追上嵇重,他策马跟在嵇重侧后方,见谢疏被抱得稳稳的,心弦微松,同时也对嵇重的细心和周到感到惊讶。
这位世子爷,倒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
马跑得快,嵇重身子离了马鞍,几乎腾空,谢疏被嵇重牢牢抱在怀里,未受到一丝颠簸,但他烧得不省人事,依旧难受得紧,眉心始终蹙着。
迷糊之际,意识沉入梦境。
梦里他也烧得厉害,昏沉地坐在马车里,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他伸出苍白的手,紧紧抓住车窗,咬牙喊道:“三郎,弃车……”
下一刻,三郎掀开帘子冲进来,狰狞的脸被火光照得清晰,任谁看了都要吓得夜不能寐,但在谢疏眼里却分外乖顺温和。
车上没有御寒的衣物,三郎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将谢疏紧紧裹住,之后抱着他出去,在马背上坐稳,提刀反手一挥,砍断连着马车的绳子。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追兵渐渐近了。
谢疏虚弱地靠在三郎胸前,气息滚烫:“快走!”
三郎不能说话,焦急地用下巴在他头顶碰了碰,随后拉紧缰绳狠踢马腹,拐进另一条山道。
山道崎岖,前路漫漫,夜也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谢疏费力地睁开眼,却被渐起的风雪迷了视线,他又将眼睛闭上,信任地靠在三郎身上。
“三郎……”半晌后,谢疏缓缓开口,“我身边,只剩你一个了。”
三郎将他抱紧,想说话却说不出,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嗬气声,他见谢疏再次开口,怕他呛风,急忙拉着衣袍将他头脸遮住。
谢疏便闷在黑暗中,出神片刻,继续说道:“我有时想,你刀法箭术样样精通,应该也是生在富贵人家,若你没有遭遇变故,会是怎样的光景,与我是敌是友。”
“兴许会是敌人吧……”谢疏轻轻笑了一声,“这世上聪慧之人都爱算计,那些人都不让我好过,你本也是个聪慧人。”
“可你毕竟傻了。”谢疏笑容淡下去,神色露出片刻茫然,“这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幸?”
三郎不知听懂几分,只将他又抱紧一些。
谢疏吃力地抬起手,隔着衣袍去抓他手臂:“我快要死了,三郎,你听我话,等我死了之后,你找个深山老林隐居,千万别出来。”
三郎听不得“死”字,胸口剧烈起伏,急得连连摇头。
谢疏眼眶微湿,轻声道:“听我的,你好好活着,别犯傻。”
三郎用力催马,身下的马几乎飞起来,遮在谢疏脸上的衣袍被风掀开一角,无穷无尽的茫茫夜色闯入眼帘。
天大地大,根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可谢疏靠在三郎身上,却只觉得安心,他微微偏头避开风雪,半边脸贴在三郎胸口,意识渐渐模糊。
马蹄声疾,嵇重看着怀中不断呓语的谢疏,低头凑近,却什么都未听清,他抱着谢疏的手收紧力道,谢疏并未挣扎,甚至偏头将脸贴在他胸口,呈现出依赖的姿态。
嵇重气息乱了,忙抬头目视前方。
洛阳城已近在眼前,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抵达城门口。
此时已是深夜,城门紧闭,城楼上举着火把的士兵来回穿梭,听见马蹄声,上面很快有人奔跑起来,小将立刻下令,成排的利箭“唰唰”探出头,密集的箭簇在火光着泛出森冷的幽光。
气氛有些反常地凝重。
嵇重勒停马,抬眼看去。
一名士兵朝下方高声喊话:“什么人?为何要三更半夜擅闯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