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眠雪被冯紫英的话,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未免忘形,她赶紧用绣着牡丹暗纹的衣袖掩住口鼻。只是单单从那双弯弯的眉目便可知晓,她笑得有多欢快。
这冯紫英却是越发地有趣起来,若不是司徒源对其有着极高的期望,康眠雪甚至想要将其招在身边,当做一枚开心果。
毕竟这孩子算得上是玲珑招子玻璃心,此时康眠雪早已经忘怀眼前这个冯紫英,不过比自己小了岁而已。
冯紫英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康眠雪,眼神有些委屈,躬身行礼,口中说道:“给娘娘千岁请安,娘娘不必发笑,却是那田巡抚,实在是真真乃是个古今之奇葩。”
冯紫英说到这里,眼神中满是震惊,仿佛是回想到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这样一来不管是康眠雪,还是司徒源,都瞬间门好奇了起来。
心中也是纳闷,到底是如何的事情,才会让眼前这个纨绔公子出了这幅表情。
“既然知道是什么还不赶紧说,磨磨蹭蹭的。”司徒源摇摇头却是对其恨铁不成钢,只见冯紫英被他的话吓得脖子一缩,却是心中更加的无语。
冯紫英眼神有些怯怯,向司徒源讨好的一笑,这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明。
他也是在来到扬州之后,在此地摸爬滚打两天后,才知晓一些关于田巡抚的传闻,而这些传闻都有事实根据。
这田巡抚在江南却是有个诨号:饭桶巡抚。其一指的是他食量如牛,一人可吃人之食物,是以如同装饭之桶。
此言虽说带着些贬义,但到底仍有几分调侃之意。
可是这第二层意思,却是满满的讥讽,饭桶、饭桶,比酒囊饭袋还要废物的存在。
这田巡抚乃是袭成的恩缺,因他家当年多有功劳,又极为有眼力的在新皇登基后交出丹书铁卷。这才托了老太妃的名义,替其谋算了五品官员,进入官场已近二十年,这才慢慢升职一省之巡抚。
可谁想到这田巡抚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丝毫长进,年轻之时错案连连不说,这年长以后更是胡乱判案,引得民怨沸腾。
冯紫英讲到这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是吃了苍蝇一般不上不下。
他本想再卖个关子,只是看着司徒源那淡漠的眼神,还是一个机灵,赶紧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这饭桶巡抚,平日里也不干别的事情,只是有样爱好。
其一便是审案升堂,其二便是坐在家中收取盐商的贿赂。这其吗?便是流连花街柳巷。”
司徒源听到这里却是猛然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是从何人口中,听说田巡抚竟然流连花街柳巷?”
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让冯紫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足足两息的时间门,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讷讷地说道:“是在扬州这边的船楼附近。”
司徒源听闻此言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被对方吓到的冯紫英咽下一口唾沫,偷眼观瞧侯爷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咱们先从第一说,他胡乱判案之事。”
前两年有一家人,从外地探亲归来,因家境优渥,是以变独自住了两间门上房。
因当家人喝了酒,便有些头疼,偏孩子又不停哭闹,那当家人一时恼怒之下,便干脆的重新叫小二开了一间门房间门独自睡去。
结果未曾料想,竟是半夜被人砍了头颅。却原来那酒家的厨子,因做菜失误被原来这间门房的客人大骂一通。
他心中不愤,便多吃了几杯酒,也不知那前一名客人早已离开。只是生气对方,竟然如此咒骂自己,一怒之下便提着菜刀走到那男子的房间门,竟是手起刀落。
第二日妻子前往房间门去叫丈夫起来吃饭,却发现其早已毙命。
后来此案辗转落在苏州知府手中,那shā • rén的厨子早就被缉拿归案,是以知府本打算判处其shā • rén偿命,准备秋后问斩。
谁料想田巡抚竟突然而至,伸手夺了知府的惊堂木上堂。
他也不听控辩双方的案情,竟是使用一套歪理邪说判案,原来其认为这女子新寡却是可怜,且其幼子尚小。
竟然做出让厨子娶了这女子为妻,养育孩子的判决,一时之间门不管是大堂之内的众人,还是外面的民众皆然喧哗。
那女子气得差点当场破口大骂,嗯……苏州知府则是很干脆地向其谏言,说万不可行,偏偏这人还独断专行,竟是将其所言次驳回,气得苏州知府当场挂冠而去。
此事在当年扬州官场,却是起了大波澜,后来还是宫中太妃出面直接一道懿旨,替那田巡抚抚平收尾。
也因此田巡抚饭桶巡抚之名一炮走红。人不知为何其犯下如此大错,竟然未被雍和的罢免,仍旧留任江南。
冯紫英看着康眠雪,越听越僵硬的面容轻轻点头:“娘娘此事真的极多人知道。”
康眠雪擦擦自己的嘴角,只觉得有些纠结,如此之人竟可成为一省之大员?
冯紫英又接着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件,后面还有更加离奇的呢。
这人也算是开创了先河。”
冯紫英说的第二件事,却是更加离奇,原来此事之后过了不久。那田巡抚又接了一宗案子,这案子却是有些个波折。
这女方家中有两女,大姐年长,二姐年幼,是以议亲之时,便先替大姐说了人家。二姐慢慢长大后,这家人却是飞黄腾达。是以转过头来大姐的亲家,便有些入不得眼,是以如此一来却是波澜丛生。
康眠雪听到这儿略一挑眉却也是有些好奇,到底波澜在哪?毕竟此事却是看得极为明白,纵然是有些波澜,也不过是悔婚另嫁而已。
冯紫英却摇摇头,苦笑地说道:“娘娘您却是不知道,这田巡抚的操作却是让我大开眼界。”
原来婚事定下后,那大姐虽有些觉得对方家境不够殷实,但是仍旧是遵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想法,其也不嫌弃对方家境,只是安心的绣花备嫁。
可是那曾想,天有不测风云,这大姐的未婚夫婿竟一次意外而坠马身亡。
如此一来,这大姐算是守了望门寡,好在那家人却是极为的仁义,不但将大姐的财物定例一一退还,庚贴之流更是不曾有任何延迟。
此事可算得上两全其美,也是让邻里之家颇为赞叹。
事情到此,本该已经圆满结束。可谁能想到,因那田巡抚一时偶发兴致,竟跑去乡下微服私访,不知是谁多言将此事告知了对方。
结果,这田巡抚竟然勃然大怒。斥责这两家人罔顾圣贤之言,乃不尊圣贤之道,不但将家中男子发配,更是将那大姐直接与死去的男子配了阴婚。
可怜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两家人,因着田巡抚横插一脚,到最后死得死、散得散,家破人亡。
康眠雪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口银牙咬碎,她“砰”的一声砸在书案之上,却是气得胸口极速浮动。
冯紫英被这一下子吓得不轻,仿佛是一只鹌鹑一般,立马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司徒源看到妻子如此,快走两步到康眠雪身边,轻轻安抚:“雪宝,却是不必生气,那家伙找死,咱们送他一程就好。”
康眠雪深呼吸一下,这才说道:“江南之地,每每有冥婚之流,若只是找些故去之人婚配,倒也罢了。
这种活人与去世之人,配冥婚之言,却是太过。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因此丧命,我本就有心想要改此恶习,却没有想到,这田巡抚竟然到了如今还是如此。”
康眠雪言罢却是余怒未消,这次却是气自己。当初为何明明见到如此行径,却仍旧未放在心上,若是但凡她上些心。便是在江南成效微弱,未必不能救下几条性命。
冯紫英见公主娘娘,为自己所言之事气得如此,也不敢再说话,只是等着娘娘气消,一双滴溜转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徒源安慰好妻子,这才看向冯紫英说道:“你等一下,便去柳湘莲那里,他此时却是需要人手。
另外一件事,你还要去查一下到底是何人,将那些田巡抚喜欢进入,风月场所的事情传出来的。
尤其是找到你说的,那在船坞附近的人。”
冯紫英点头领命,只是他仍旧有些不太明白,司徒源之意。但他为人极为通透,即便是不懂,也只听命而去,日后自有水落石出之时。
当下冯紫英也不做纠缠,赶紧行礼告辞,却在将要转身之时一顿。
他看着康眠雪,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公主娘娘,是不是我做的事情,还算能让您满意?”
这话却是问得没头没脑,康眠雪一愣似乎不明白对方所想,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安抚冯紫英说道:“不管如何,你此事却是做得极好。”
这话却并非虚言,能够在短短两日内探听得如此多的消息,对方却也是不知放了多少的心力。
至于为何没有动用血滴子,之前在天津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司徒源真的不敢动血滴子,也是因此心中已经有了,想要调整血滴子的想法。
得到康眠雪的夸奖,冯紫英有些喜不自胜,他在袖里摸索,取出一只锦盒,放在康眠雪面前,笑脸上露出腼腆。
“娘娘,若是觉得冯紫英的活计还算不错,恳请娘娘帮我个忙。”他笑嘻嘻地说道,虽语调轻松,然只要仔细观察便可知晓对方不过是掩饰。
他此时是有些紧张,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停轻眨,耳廓处也可以看得出带着一些粉红,至于那手上的潮意,只看其不停地掏帕子,擦着双手便可知晓。
眼前这幅模样,却是让康眠雪想起当年,司徒源情窦初开之时。
她的心瞬间门柔软下来,口中的语气也轻柔得紧:“你尽管说便好,本宫若能做到,自然不会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