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浮阳长公主复又回头瞧了一眼正认真地打量着锅中食材的卫楚,接着对卫璟说道:“阿慈的发顶几乎与你的鼻尖差不多齐平,看着跟你这八尺的身高差得不多呢……”
卫璟急忙打断姑母的偷工减料,认真地纠正她道:“是八尺二寸。”
寻常男子的拇指与中指伸展到极致的距离,为一尺;一段指节的长度,为一寸,卫璟自是受不得这短上二寸的委屈。
“好好好,便算是八尺二寸。”
浮阳长公主的态度颇为敷衍,她只想让卫璟二人赶快将这鸡汤尽数喝光,然后赶快回到卧房中,进行传宗接代的重要任务。
卫璟径自驱着轮椅朝院中火光腾跳的温暖方向挪去,却被浮阳长公主命令小厮将他直接绕了个弯儿地推了回来。
“喝吧,喝完了便也差不多是酉时了,那时候……”浮阳长公主的小算盘打得响亮,“也该歇下了。”
卫璟:“……”
歇下两个字在卫楚的意识里并算不得什么炸裂性的词语,唯独长公主殿下说的这句“喝吧”,让他的精神变得紧张了起来。
莫副统领曾说过,凡是食用肉蛋之类的荤腥食物,都会让人的身体生出体味,在执行任务的期间很难掩藏自己的行踪。
因此在营的所有死士都不可以食用素食之外的餐点,而长期不吃肉会导致死士的身体没有力气,但侯府自有解决办法,那便是用药丸激发死士的极限,这也直接导致了死士都不会长寿的后果。
所以由于长期食素,卫楚的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浊气,反而还隐隐泛着林间清雪的幽香,使他更好地隐匿在冬日的檐间。
卫楚蜷了蜷指尖。
他如今已经彻底与死士营脱离了干系,除非他办事不力,亦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被长公主殿下责罚,否则他应该不会再有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死士营中的可能性了。
可若是不听长公主殿下的话,又恐怕她会感到伤心。
卫楚深吸了口气,端着瓷盅喝了起来,他惊异于鸡肉的鲜美,却来不及感叹,只一口一口地吃着浮阳长公主夹到他碗中的鸡肉:“多谢母亲,母亲您也吃一些吧。”
见卫楚对这鸡汤如此爱不释手,卫璟顿住了用布巾擦手的动作,默不吭声地暗自观察着眼前人的行径。
实在可疑。
喝汤的动作虽算得上是优雅,但眼中对这鸡汤的中意模样,远远超出了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所能够表露出来的喜爱。
直到卫楚喝得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浮阳长公主才算是饶了他们,她吩咐着下人们道:“好了,你们将火灭了,收拾得干净些,便伺候世子和世子妃就寝吧。”
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两人也心知不好再出言拒绝,只能被侍女们簇拥着进了卧房,又密不透风地将冷意隔绝在了门外。
室内一时安静得令人尴尬。
卫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倚在软枕上阖上了眸子,做出入睡的姿态。
卫楚的性子安静,见卫璟虽然未曾睡觉,但却在闭目养神,因此便越发小心着手上的动作,甚至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不少。
听着屋中的另一个人也是半天没有什么动静,卫璟好奇地眯缝着眼睛,朝卫楚所在的坐榻方向瞟了一眼。
卫楚侧身对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抠手。
看上去竟让人觉得他孤独得有些可怜?
卫楚浓密发间的翠蓝步摇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晃动,偶尔磕碰,偶尔交缠在一起,认真看去,又像是纠在了人的心头一样凌乱难解。
卫璟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卫楚说些什么话来缓和一下气氛,突然,他瞧见卫楚被发丝覆住的白皙耳垂上,仿佛有一处一闪而过的淡红。
瞧着颜色却不像是那红珊瑚耳坠子,倒有点像是……血迹?
“你……”
卫璟下意识便要开口询问,骤然想起自己现在应当是个“瞎子”,不禁立马噤了声。
没想到卫楚却听见了他这刚发出一点儿的几不可闻的声响,迅速转过身来,温声道:“世子?”
卫璟尴尬之余,只能清清嗓子,强装镇定道:“阿慈……你可闻到了什么味道?”
卫楚正在心中琢磨着自己那十二两四钱银子的去处,听闻卫璟这样问,他立时警惕了起来,右手下意识便要朝腰后时常别着的薄刃摸去。
然而却摸了个空,见状,卫楚只得快步来到卫璟床边,以最近的距离保护着他的安全。
卫璟将视线从噤着鼻子迅速嗅闻的卫楚脸上移开,清了清嗓子,说道:“似乎是……血气?”
从他说的话里找到了大致的方向,卫楚很容易地便顺着味道寻到了自己的耳垂上:“啊,是我。”
说着,便随意地用指腹拂去了耳垂上殷红的血迹。
如此轻描淡写?
卫璟越发对卫楚不重视自己的行为产生疑惑。
耳垂受伤所带来的苦痛,绝对不会是一位千金小姐所能够忽视掉的伤口,即便达奚慈平日里再顽皮,也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样貌。
“如何会流血?”卫璟问道。
昨日大婚新刺透的耳孔,还未愈合,流血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方才在后山取雪的时候,被树枝刮了一下。”
卫楚再次抬手蹭了蹭持续渗出的血液,暗斥自己无用,竟引得了卫璟的注意。
不过,既然能嗅到血迹,也就证明他并没有受昨日喜帕上那揽香醉的影响。
卫楚很是高兴,这是否也意味着,卫璟的身子,正在逐步地有所好转?
这边卫楚正在心里替卫璟而感到开心,那边卫璟却因为自己被人左右了情绪而变得心绪复杂,一度有些郁闷。
一直以来,卫璟都明白,在姑母心中,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身体。
想来是这段时间自己暴露的好转迹象太多,导致姑母对他的身体状况也变得自信了,甚至觉得他可以传宗接代了。
简直是令人发指。
卫璟心生一计。
趁着卫楚被姑母唤去恪静阁聊天,独自待在卧房内的卫璟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求助于戏命:“戏命啊。”
戏命正坐在桌案前兢兢业业地给自家小主人画着剑谱,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卫璟,问道:“怎么了,小主人?”
卫璟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半天,才开口说道:“我觉着,姑母的想法越发贪婪了,如今竟想要我传宗接代。”
一提起这件事,卫璟便觉得毛骨悚然,“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戏命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自家小主人极不靠谱的愚蠢建议。
果然,他的判断一如既往的准确。
卫璟大刀阔斧拍了拍自己的腰侧,馊主意脱口而出:
“要不,你将我的肾取出来吧?这样也就没有办法生孩子了。”
戏命叹了口气:“小主人,你就不觉得,你每次的突发奇想都有些叛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