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偏僻的缘故,那里分外宁静,静姝一行人到的时候,外头并无出来的行人或者玩耍的幼童。
京郊可无人扫雪,外面的雪结结实实的积到了脚踝。
他们随意择了一户人家,敲开了门,康熙负手向前行了一步:
“老人家,不知我们可能在此处讨一碗热水?”
“哎,哎,贵人请。”
康熙本就气势非凡,让人不容小觑,这户人家又是只有一个老人独居,难得有个说话的,自然热情相邀。
康熙随即便以自己上京做生意为由,因为雪大车缓,没了补给不得不在此停留为话头,很快便和老人聊了开来。
而静姝自然也随着康熙一同下去,只是无人知道,这看着洁白无瑕的皑皑白雪,在她眼中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夺人性命的凶器。
下了马车后,静姝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很快她将长而利的指甲刺进皮肉,方维持了冷静。
“夫人?”
康熙回身唤了一声,静姝扬起笑:
“少爷,等等妾身呀!”
一行人进了屋内,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水后,方觉到了一丝暖意。
为了不露馅儿,静姝连手炉也没有带,屋内寒冷,静姝只得厌厌的在桌下攥紧了康熙的手。
康熙握着手中那如冰块一样冰冷的手,眉心微蹙,但是仍不动声色的和老人搭话。
“说起来,今年这雪如此大,我早就听说皇上下令让官府务必协助百姓囤积好柴火煤炭食物,老丈这里怎么清清冷冷的?”
“嗨!皇上说着容易,下头做起来可就难喽!”
“怎么会?上面不是定了防寒御寒的册子,官府的人连照章办事都做不到吗?”
“咱们村子都是大字不识的,贵人说的寒什么寒的,老汉没听过!原来咱们自个也是能挖煤取暖的,可是京里的贵人有说啦,挖煤伤风水,也就搁置了。”
“既然官府不作为,老丈怎么也不自己顾着点自己,这屋里瞧着年久失修,要是雪大了,屋顶塌下来,是会压死人的。”
静姝突然出言,但因她说得不无道理,康熙也没有打断,还点头道:
“内子说得不错,老丈这屋子也该修了!”
“谁不想修?只是……这附近能用的木材都被拉走制炭了,说是今年太冷,京里的贵人受不住哦!
怎么会受不住,听说贵人们有些住的都是有火墙的房子,总好过我们这四面漏风的屋子,我们还不是一年年挨过来了?造孽哦……”
……
老丈许是因为久没有人说话的缘故,以致他对着康熙等人絮絮说了不少话。
等康熙走的时候,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就连静姝也格外沉默。
上了马车,康熙喉头微动,低喃:
“钦天监说,今年的雪要下足足大半月,故而朕冬至前被下了令,让下面的人务必仔细暴雪伤人,关注民生,却不想……”
康熙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案几之上: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还有烧炭,宫中炭火从未增加,那炭都去哪儿了?!朕从未下过禁采煤,又是何人如此大胆妄为,假传圣旨!”
静姝静静的给康熙倒了一碗茶水,康熙余怒未消,直接一口饮尽。
“如今这时候,炭火正值些银子呢,皇上。”
静姝低垂了眼眸,自个也端起一碗茶水:
“妾身在掌炭处买得红罗炭百斤便用了五百两银子,而且还因为妾身是您的新宠,惜薪司为了卖人情故而为之。
妾身此前也问过了茯苓,若是炭例不够使,百斤黑炭也要纹银百两。”
静姝不疾不徐的说着,可是字字句句牵动了康熙的心,康熙自个不缺炭例,故而也不会在乎这些小节,可万万没想到,惜薪司竟敢如此敛财!
宫内尚如此,何况宫外呢?
这一路,康熙神情都格外的冰冷,心里都琢磨着怎么将这次阳奉阴违的人一网打尽。
静姝喝了一碗茶水后,也沉默的坐在原地。马车终于进了城,京城内即便下着雪,也是热闹而富有生气的。
坐着马车走过热闹的街市,竟让人觉得方才那连屋子都修不了的老丈不过是他们的臆想。
可是,在那冷洼洼的屋子坐过后,谁也不会将那个贫寒无力的老丈忘记。
……
静姝因为今日之事,脑中属于前世的回忆愈发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让她窒息的感觉。
静姝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即便是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她也如坐冰窖。
“夫人,夫人……”
康熙连声没有唤回静姝的神智,忙握住了静姝的手,却发现静姝的手比之前坐在那老丈屋子里还要凉。
“懿贵人,懿贵人!醒醒,醒醒……”
静姝方愣愣的抬起脸,只是眼神仍旧有些涣散。
“皇上,妾身无事。”
“怎么会无事?”
“那咱们可能回宫了?”
静姝喃喃着,康熙的眼神闪了闪:
“咱们便在回宫的路上。你,还好吗?”
“妾身,无事。”
静姝低低说着,康熙有些担忧:
“怎么会无事,你现在脸色都可与外头的雪色相当了!”
“那皇上,妾身想,妾身想吃糖,可以吗?”
马车是临时准备的,只备了糕点和茶水,康熙旋即下令:
“梁九功,找一家售糖的铺子!”
不多时,梁九功便将一包饴糖送了上来。
康熙忙取了一块,填入静姝口中,甜蜜的味道在静姝的口中划开,心间的苦涩才缓缓散去。
静姝回了神,面色仍有些苍白的笑了笑:
“妾身好多了,多谢皇上。”
“你没事便好。”
康熙将那包饴糖放在桌上,可是垂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静姝靠在车壁,怀中抱着手炉,温暖炙热,她懒懒的看了康熙一眼,却蓦然想起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阿爹死后,耳根软的阿娘被舅舅骗光了银两,甚至还在数九寒冬中,游说阿娘将自己卖了买炭。
那个冬天,真的冷啊。
她一辈子的苦都在那个冬天吃尽了,滴水成冰的日子,她穿着衣不蔽体的薄衣被阿娘压着跪在集市上。
她的膝盖便因为那段时间跪久了,即便后面好看哥哥让人好好调养后可以起舞,却也难免在冬日痛痒难耐。
她在阿娘和人讲价的时候逃了,还兜头兜脸的泼了他们一身污水,可她也在没有家了。
流落街头的日子并不好过,幸而她此生至交将她留下,她跟着她乞讨为生,虽然艰难,可两人也过的自在。
直到……一场大雪压塌了两人蜗居的破庙,静姝因为起夜逃过一劫,可是她又一次成了孤身一人。
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人会与她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
她游魂一般,行死走肉的活在世间,直到好看哥哥在一群乞丐中,毫不嫌弃牵起自己的手,将一颗糖放入自己口中。
她方神魂归位。
静姝虽然清醒,可是康熙却再也没有松开静姝的手。康熙这会儿虽然面上波澜不兴,可是心里却已经一团乱麻。
他不知为何,心里不受控制的烦躁起来,烦躁的让他连今日安排的事,都不愿意继续下去了。
康熙敲了敲车壁:
“梁九功,回宫。”
静姝听了这话,只淡淡的看了康熙一眼,面上无悲无喜。
康熙解释道:
“他们路走偏了,若是回宫须得绕路。”
静姝随意的点了点头,没有计较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康熙只觉得心里的不安愈发盛了。
“——皇上自个住着皇宫,烧着地龙,但是连煤都不给咱们老百姓采!这是要逼死咱们啊!
要冷大家一起冷,要冻死大家一起冻死,没得便宜了他!”
突然有人高声说着,随后将手中的火把直接丢进了不远处的官署里。这里是红罗厂,平时存放红罗炭的地方,这会儿火把刚一丢进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红罗炭耐烧却不易燃,这人乃是有备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
大火燃起后,人群顿时乱成了一窝蜂,很快,一群黑衣人自人群中飞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正是康熙的马车!
“数九寒冬,咱们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皇帝老儿还带着他的小妾逛大街,是可忍孰不可忍,杀啊!”
康熙攥着静姝的手,嗓音低沉:
“莫怕。”
静姝不语,只在原地坐着。
康熙今日带着静姝出来,对外放出的风声便是带着宠妃出宫游玩,是以明面上的守卫一个都没有。
很快,车夫的鲜血染红了马车,外头是梁九功惊慌失措的声音:
“护驾,护驾啊——”
康熙安坐不动,直到一阵劲风将马车的砍碎了大半,康熙方睁开了眼睛:
“费尽周折,声东击西,真以为你们可以抢回吴家那乱臣贼子的尸体?!
告诉吴三桂,若再不降,吴应熊必被朕挫骨扬灰,他就等着在河里捞他儿子的骨灰吧!”
不久前,康熙在吴三桂处的密探得知吴三桂有建国之心,却因身体每况愈下,欲立吴应熊嫡长子吴世璠为继承人。
可天底下没有哪个帝王的亲父是个连尸身都没有的,为着此事,吴三桂必将动用京中仅存的残存势力,而康熙正好将计就计。
这里面早就一环扣一环,安排妥当,是以康熙可以安坐。
说话间,空中闪过红光,人群中御林军的身影穿梭,黑衣人大势已去。
康熙眼中带着大局在握的傲然,厉声呵斥:
“现如今,你们的同伙已经尽数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很快,御林军便与黑衣人交战起来,康熙坐在破碎的马车里冷眼看着。
却不想,正在那时,一个最近的黑衣人见已无退路,悲鸣一声:
“皇帝阴我!”
随后,他大刀一横,不管不顾的直冲康熙。
御林军来不及反应忙自后追去,但也已经来不及。
正在此时,一个樱草色的身影挡住了亮白的刀影。
“懿贵人!”
康熙目眦欲裂,只觉得自己仿佛有什么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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