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也没想到今日之事还另有隐情,那原本因兆佳庶妃巧舌如簧下有些和缓的神色重又冷冽起来:
“朕准了。”
静姝看了茯苓一眼,随后,茯苓很快便引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兆佳庶妃看着那宫女,脸上一时之间惊骇不已。
“兆佳庶妃似乎很意外?也是,这宫女本来已经被你使了手段,不足年便被遣离宫中了。
不过,我这人素来不喜欢下头办事含糊其辞,多问了两句,这才抓住了人。”
当时宫人外放出宫一事乃是静姝一手操办的,而兆佳庶妃送出去的这宫女瞧着并不是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所以一眼便被人看穿了她的问题,直接报到了静姝处。
静姝暗地里让人送到慎刑司一审,没想到直接查了个兆佳庶妃底掉!
原来当初兆佳庶妃入宫后便因容色颇受皇上眷顾,一度被升为贵人份例,后来更是在怀了五公主后被皇上允诺若诞下孩儿,不论男女皆可享嫔位份例。
可是,那时候的兆佳庶妃仗着有孕矫揉造作,因为仁孝皇后御下严格,被责罚了一通。
气的兆佳庶妃直接给皇上告了一状,可皇上又敬重皇后只让她以后规矩些,所以兆佳庶妃又倒向了太皇太后。
而当时,太皇太后就有意再续满蒙联姻的旧例,便给即将临盆的兆佳庶妃暗示了一番。
可皇上早就得了先帝遗诏,对此事讳莫如深,兆佳庶妃不知死活的一番豪言壮语直接惹得康熙震怒,当即就要贬了她。
可正在这时,兆佳庶妃受惊早产了。五公主因为生的仓促,身子有些孱弱,但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
彼时,皇上膝下孩子也寥寥无几,自然心软,这才将兆佳庶妃迁居到后殿,只将贵人份例降为了常在份例。
至于董庶妃说起的兆佳庶妃因玫瑰花香惹得皇上震怒,也不过是后宫捕风捉影的猜测。
谁让那日兆佳庶妃仗着有孕,先抢了下面新供的玫瑰汁子,一身玫瑰香气在宫道上都久久不散。
静姝话音落下,兆佳庶妃脸上的表情顿时慌乱起来,她死死的盯着那宫女,脑筋转的飞快:
“懿嫔娘娘,这丫头当日染了恶疾,可她又是跟妾身一同进来的,未免人说妾身薄情寡义,妾身这才走了些关系送她出宫。
妾身自知此举有违宫规,但请娘娘责罚,只是这丫头许是因着妾身当初赶她离开,心生怨怼,她所言,怕不能尽信……”
兆佳庶妃一面说一面想,为自己略做描补。静姝只静静的看着,语气淡淡可却如平地一声雷,惊的兆佳庶妃肝胆俱裂:
“兆佳庶妃继续说,不妨再说说她那些话不能尽信?是你日日在殿中怨怼皇上言而无信;还是你因五公主是女非男而处处虐待;亦或是你意图让五公主病死以求皇上怜惜,让你再孕一子?”
兆佳庶妃目露惊骇,眼神闪躲:
“妾身,妾身不知道娘娘再说什么……”
静姝:
“不知道啊?好,菊香,你来说,让兆佳庶妃好好回忆一下她都做过什么吧!”
那被唤做菊香的宫女这才抬起头,只见她虽五官秀丽,可却面黄肌瘦,眼眶深陷,一看便知她饱受磋磨。
可是静姝一点也不同情她,因为她活该!
菊香一脸麻木的开口:
“奴婢乃是兆佳大人一早便送入宫中服侍主子的,许是因为奴婢的身份,主子一直未曾在奴婢面前掩饰过什么。
主子当初春风得意之时奴婢日子还算好过,但等主子被皇上贬斥后,便开始日日拿奴婢撒气。
这便罢了,主子生气之时会一面责打奴婢,一面咒骂,咒骂皇上,还有小主子。
小主子只是个奶娃娃,额娘骂了她贱中,畜生,不该活下来的东西她也什么都不懂,只会对着主子笑。
偶尔主子高兴了,也会一边逗小主子一边骂两句,小主子就笑的更开心了。
可是主子从来都不是真心喜欢小主子的,等马佳庶妃的长华阿哥病逝后,马佳庶妃因为心中哀痛,皇上总去马佳庶妃处,使得马佳庶妃不到半年便有了长生阿哥。”
菊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自这时起,主子便起了别的心思,若是小主子不在了,皇上会不会怜惜她,会不会……”
“够了!别说了!”
兆佳庶妃抬起头,一脸恨意的看着静姝,从看到菊香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菊香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兆佳庶妃冷笑着:
“这就是懿嫔想看到的吗?你如今能安坐上首,不就是因为皇上宠着吗?没有皇上,你可能如此风光?若你是我这般境地,哼!”
“这就是你百般虐待五公主,意图使五公主夭折的目的?为了你口中的风光?”
静姝冷漠的看着兆佳庶妃,她和阿娘是多么的像啊,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为了自己痛快,就可以用自己的孩子去换自己想要的一切。
因为:
“那又怎么样?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她的命天生就是我的!我为她闯了鬼门关,她就应该用命来报答我!”
兆佳庶妃怒吼着,浑身颤抖着,眼睛里面迸溅出血丝:
“倒是你,懿嫔!你安的什么心打量谁不知道?小五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帮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怜幼敬老乃是人之本性,你没有,只能说你不配为人罢了。”
静姝淡淡的说着,随后她看了康熙一眼:
“兆佳庶妃谋害皇嗣一事,妾身从菊香手中拿到了不少证据也称得上一句证据确凿了,皇上如何看?”
康熙眼神冰冷的看着兆佳庶妃,似乎从没想过那个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女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竟然是一个肆意妄为的恶魔。
小五才三岁,在康熙的记忆里,只小五病重的消息他就已经听过不下数十次。
如今想来,竟然是她的亲额娘一手所为,简直荒谬,可笑!
“朕素来知你喜奢靡,可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臆测,便可对自己的亲女下手……虎毒善且不食子,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兆佳庶妃听到康熙的痛斥,第一次抬起头,笑的疯狂:
“是啊,妾身就是畜生不如!妾身本就是小娘生的,不过因着貌美才被抱养到嫡福晋膝下,不得不忍气吞声,过了数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妾身前半辈子泡在苦水里,这后半生图些舒坦怎么了?要是当时妾身想要把小五给懿嫔的时候,懿嫔也收下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从始至终,只有懿嫔才最虚伪!否则懿嫔好端端的盯着小五一个做什么?也不过就是想凭空得一个孩子罢了!”
“你的孩子,我绝不沾手。”
静姝平静的说着,可那平静中含着沉怒,如雷雨前的宁静,压抑着内里的暴虐:
“妾身今日所为,只因不愿五公主平白丢了性命,如今五公主之事已经大白天下,妾身请辞。”
静姝说完,冲着康熙一礼,便起身退去。静姝是走的潇洒,可是跪坐在的兆佳庶妃却直接懵了。
懿嫔,她怎走的如此干脆?
可如果她不想要小五,又何必费尽心机,连菊香都挖出来扳倒自己?
可是很快,兆佳庶妃便没有功夫像别的了。
“庶妃兆佳氏性毒心狠,残害皇嗣,自今日废其所有妃嫔份例,打入冷宫,一日只与一粥一水!
朕要你活着,活的长长久久!你想要风光,想要荣华富贵?可你配吗?你这辈子都将活的卑微穷困!”
康熙站起身,眸色冰冷如刀的睥睨着兆佳庶妃:
“朕见恶于你,乃是因你手伸的太长,可你不思悔改,平白将一切加注在小五身上……
既如此,从今以后,你便不必做小五的额娘了!梁九功,还愣着作甚?除了她妃嫔服制,即刻打入冷宫!”
兆佳庶妃只觉得心口一滞,她忙朝康熙爬去:
“皇上,皇上您不能啊!妾身,妾身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爱你,都是因为想要给您生个阿哥,想要给大清开枝散叶啊!”
兆佳庶妃哭喊着,康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爱?把你自己的贪慕虚荣打上了爱的标记,那你的爱真是浅薄的可笑,令人作呕!”
康熙一个眼色,兆佳庶妃便被捂了嘴拖了出去。
兆佳庶妃走后,西配殿一片寂静,宫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守在外头。
康熙在原地静默片刻,转身朝卧房走去。
卧房的冰早已被撤下,董庶妃这会儿正用温水绞了帕子,给五公主擦拭。
五公主这会儿睡的很熟,小脸上表情颇为安恬,倒是董庶妃因此热的一脑门的汗水。
等听到康熙的脚步声后,董庶妃忙站起身,有些局促的冲着康熙施了一礼:
“给皇上请安——”
“免礼。”
康熙叫起后走到五公主的床前,他伸手探了探五公主的额头:
“温度降下去了?”
董庶妃答道:
“方才太医入内给五公主起了针,让妾身给五公主多擦擦身便可散热。只是……”
董庶妃一面说着,一面脸上带着些心疼的掀起五公主的衣袖:
“皇上,你看五公主……”
只看那稚嫩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康熙一时之间无言。
“原本按例要给五公主拨的嬷嬷被兆佳庶妃挡了回去,没想到……”
董庶妃叹息一声,喃喃道:
“明明是亲额娘,怎么那么狠心呐……”
康熙抿了抿唇:
“你照看五公主尽心,这些日子便让五公主搬去你殿里住些时日吧。”
董庶妃眼中闪过惊喜,然后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妾身遵旨!”
康熙又瞧了瞧五公主,这才转身离开,回了正殿。
殿内,静姝正坐在以手支头坐在罗汉床上,下头跪着的正是那个叫菊香的宫女。
“皇上来了?”
静姝忙要起身,被康熙按住了:
“不必拘礼,这宫女怎么还在这里?”
静姝瞥了菊香一眼,淡声道:
“此人明知兆佳庶妃对五公主不慈,却不向上通禀反而以此要挟兆佳庶妃得了不少财物。
后来又要挟兆佳庶妃将其送出宫,其行可恶,其德可憎,妾身留她在此,等候皇上处置。”
静姝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康熙倒是从未见过静姝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他沉默着坐在了静姝的另一侧。
那菊香本是满脸麻木,可听了静姝这话后立刻急的差点跳起来:
“懿嫔娘娘,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您说了,要是我指证兆佳庶妃,您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是啊,所以我没有处置你,而是交给了皇上。”
菊香:……
这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还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你那主子,都是一个胜一个的贪婪!
宫女菊香于兆佳庶妃不慈一事上隐瞒不报在前,勒索兆佳庶妃在后,且触犯宫规,杖百,之后便撵出宫吧。”
一百大杖,那可是要打死人的!
可直到菊香被梁九功带人拖走,静姝也始终不置一词。
茯苓静默的给静姝和康熙续了茶水,茶水氤氲,康熙抬眼看去,入目便是静姝那沉静的侧脸。
康熙默了默,拍了拍静姝的手:
“还气着?朕已经罚了兆佳庶妃,小五以后不会再给她养着了。”
静姝摸着温热的杯壁,回神道:
“妾身……只是觉得这世间,真不是所有人都可为人父母的。子女不孝,天地不容,可若父母不慈呢?”
康熙揉捏着静姝的手,缓声道:
“那懿嫔快快给朕生个孩子,不拘是阿哥还是格格,朕都做一个慈父如何?
若是个阿哥,朕亲自教他识字,骑射,带他览尽大清的大好河山;若是个公主,朕定爱若明珠,她便是将皇宫翻个底朝天,朕也全都宠着!”
静姝闻言不禁嗔了康熙一眼:
“皇上!说五公主的事儿呢,好端端,好端端扯这个作甚?”
康熙勾了勾唇:
“可算是笑了,你素日里可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朕还以为你是那庙里的活菩萨呢!”
“不生气,只是妾身知晓很多事并不值当妾身生气。气大伤身,妾身在这世上走一遭,可不是要为了某些不值当的事儿折了自己寿数的。”
康熙饶有兴致的看了静姝一眼:
“你这解释倒是新奇,朕还是要多学一学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超凡脱俗的境界远非旁人能及啊!”
静姝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瞧皇上说的,不过就是些子平心静气的本事罢了,怎么就能如皇上所言那般了?”
“说是这么说,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旁的不说,这次朕的懿嫔不也破功了?
你是看中小五了?让她给你做女儿如何?兆佳庶妃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愿意为小五尽心,便胜过她多矣。”
康熙温言说着,揉捏着掌心那只柔若无骨,滑如温玉的素手。
静姝摇了摇头,一手托腮,红唇微抿:
“五公主很好,可是妾身正是花期,迟早要有自己的孩子,届时只怕对五公主不公。”
“……你说的不无道理,经了小五一事,朕想着如今宫中皇嗣虽然不丰,但也该有一应的规矩仪制。
……便使皇子六岁后移居东西五所,公主居南三所,自出生便配齐嬷嬷,宫人。
胤禔今年已有六岁,等过了夏季,便把他从嘎鲁府上接回来吧。”
康熙沉吟片刻,握着静姝的手,和她絮絮的说着:
“只是小五如今年岁尚小,又乍然离了生母,且正逢病中……让她一人独居南三所朕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静姝闻弦声而知雅意,看了康熙一眼,笑问:
“皇上为五公主思虑周全,不知您觉得谁适合暂且养着五公主?”
“原来,朕觉得你是个极好的。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年纪小,迟早会有孩子,小五若养在你膝下,生了感情便有些不美了。”
康熙说着,沉吟片刻,复道:
“你觉得……董庶妃如何?”
康熙自是没有忘记当初董庶妃送来的水仙花招致静姝花粉过敏高热昏厥一事,只是如今眼瞧着二人关系和缓,康熙方才出言一问。
静姝原本打着扇子,静心听着,听到康熙这征求意见的语气后,她顿了顿:
“董庶妃曾育有二公主,想来是个会照顾孩子的。皇上若是有意,可先让董庶妃照顾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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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处于中中考虑,并没有直言。康熙看了静姝一眼,也觉得这样更合他的心意,他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亲额娘尚且不尽心,何况旁人?小五便让董庶妃养上些许时日再看吧,不过需劳你费心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妾身都省得。”
静姝重又打起扇子,随后送来一阵轻风,并不凉爽,夹杂着夏日的燥热。
“今年的夏日似乎格外的热啊,太皇太后也有些苦夏,这两日,咱们去五台山避暑如何?”
康熙拨弄着腕上的墨玉金绦珠串,对静姝道。
静姝微微颔首:
“那妾身这便安排下去。不知后宫姐妹皇上还欲带谁随行?”
康熙想了想道:
“便李氏,王佳氏,董氏……张氏吧。这回要辛苦你了,好了,夜也深了,咱们且睡吧。”
次日,董庶妃一早便面带笑容的过来了。
静姝请她一同用早膳:
“昨日睡的可好?”
董庶妃小小的抱怨道:
“昨个夜里小五又生了高热,妾身和清霜一下子忙活到了后半夜,这会儿头还有些疼呢。”
可董庶妃抱怨归抱怨,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