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通寺内,太皇太后这会儿正喜笑颜开的与皇太后二人给佛祖上香,康熙亲自进去照看。
静姝因为闻不得那太浓重的香火味所以正坐在寺内古松下的石几旁。
寺里的松树年份不少,高大茂密,被骄阳照出了一种好闻的松木味,间或有零星的光斑在静姝脸上跳跃。
静姝手中端着一碗温水,却是发起了呆。
若是好看哥哥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也是会这般欢喜的吧?
“施主,水要凉了,有孕之人可用不得。”
静姝回过神,才发现正是显通寺的主持。
主持一身灰蓝色的僧袍,面如冠玉,只神色很是寡淡。
“有劳主持记挂。”
静姝将水碗搁置,福了福身。
“贫僧方才见施主眉宇噙着愁思,不知是为何故?孕中多思,是为大忌。”
“谢主持关怀,只是……我一时有些想不透的事罢了。”
“若想不透,那便不去想。世间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主持说着,念了一句佛号,随后又拨弄着念珠转身离去。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吗?”
静姝喃喃着,心中似有所悟。
“方才主持前来寻你,所为何事?”
康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了静姝一跳。
“皇上怎么站人身后说话?”
静姝嗔了一声,康熙眸色幽暗:
“朕也觉得里面味道重了些什么出来瞧瞧你。”
实则是康熙放心不下静姝一人在外面。
静姝低下头,“嗯”了一声。
“你还没说主持方才找你说了什么?”
静姝下巴一抬,扫了一下石几上的水,娇声道:
“呐,方才妾身想等水凉些喝,主持忒热心,说孕中喝不得凉的,过来叮嘱一二。”
“是吗?”
康熙抬眼看了静姝一眼,一颗明亮的光斑刚好映在静姝那双清澈的杏眸上,何其无辜。
康熙遂抿唇不语,只是,如果只是提醒,懿嫔又为何要做出那般模样?
那样,飘渺虚幻,仿佛什么时候都可以抛下离开的眼神。
“是呀。”
静姝杏眸弯弯一笑,好似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事。
回程的路上,太皇太后索性将静姝也叫到了她的马车上,和静姝说了好些子女子有孕的常识。
皇太后也应和着说了许多,惹得静姝诧异的看了一眼。
皇太后笑呵呵的看了静姝一眼:
“你这丫头,这是什么眼神?哀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
“哪有,皇太后您博学多闻,妾身日后要多多请教才是呢!”
“好好好,你随时过来!”
静姝和小赫舍里庶妃不同的是,她从来只会和皇太后说些有趣的典故,游记等,听得皇太后心痒痒的。
明明死活不愿意说蒙语之外的皇太后,如今偶尔都可以说几句满语。
如果说,小赫舍里庶妃是亲身探望画地为牢的皇太后,那么静姝便是深入其中,却牵着皇太后走出来。
如今一时半刻皇太后虽然察觉不出,但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比之以往更有滋味。
静姝含笑着应下,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和乐融融的说着话。
而另一边,康熙的马车里空气如同凝滞一团,让里面的人都不敢喘气。
“显通寺的和尚可说什么了?”
康熙沉声问道,梁九功擦了擦汗水,回禀道:
“回皇上的话,显通寺主持说……他只是说了两句佛语让懿嫔娘娘宽心些许。”
“呵,宽心!”
康熙想着自己自殿中走出后,无意瞥见静姝那般空茫虚妄的眼神,不由冷笑。
梁九功不由将头低的更低了些,他现在才算是有些回过味来。
皇上自去岁到今岁瞧着是忙碌不已,入后宫的时候也少,可是这要说能让皇上放在心上的,可不就是懿嫔娘娘了?
前头因着一个侍卫安排的那一次试探,这回竟连和尚都不放过……
不是说,女子善有妒心,懿嫔娘娘还没对后宫庶妃怎么样呢,皇上怎么就将人看的这么紧?
梁九功心里腹诽着,没敢说出来。
一回菩萨顶,康熙本来抬脚便要回禅房,但是又脚下一转,去了静姝房里。
静姝本来一回来就连声叫着茯苓,莲蓉给自己拆头发,卸妆,正妆发半拆,康熙进来了。
不化妆的女人在有点心思的男人面前像是没穿衣裳,静姝这只卸了一半便更惨了。
幸亏静姝有孕后铅粉不如何用,只抿了正红的胭脂以作庄重。
这会儿用帕子刚擦了一遍,嫩红的唇上便沾了一丝水光。
两把头被拆开,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青玉耳坠在黑瀑中晃荡了两下,多了几分清灵。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给皇上……”
静姝正要行礼,便被康熙托住了。
“行了,莫要多礼,坐吧。朕已经让传刘全来给你把脉了,显通寺那老和尚终究不是正经的大夫!”
静姝随着康熙坐在桌前,听康熙这么一说,颇有些一言难尽:
“显通寺的主持,如今瞧着……也不过而立吧?”
怎么就是老和尚了?
康熙哼了一声:
“你当他年岁那么轻?老怪物一个!”
静姝还有些不明白,外头刘全已经来了。顶着康熙的视线,刘全硬着头皮上去给静姝请脉。
良久,刘全才抬起头,满脸喜色:
“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啦,奴才恭贺娘娘有孕之喜!娘娘身子康健,只需一切照旧,便可平安诞育皇嗣。”
“多谢刘太医。”
静姝正准备叫起,康熙冷哼一声:
“今个倒是诊出来了,前几日干什么去了?还不如一个老和尚!如此怠慢,朕就该砍了你的脑袋!”
“奴才有罪!”
刘全狠狠的磕了一个头,慌忙解释:
“娘娘身体康健,但脉象过于隐蔽,奴才也是方才诊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
“好了,皇上便莫怪刘太医了,妾身身子康健,也是刘太医调养有功。
再者,妾身腹中孩儿还未满三月,可冲撞不得,就当是……为你我的孩儿积福了,如何?”
康熙脸上仍有怒色,但随着静姝扯了扯他的衣角,终于开了尊口:
“懿嫔给你求情,朕便暂且饶你这一回,只是这回你须得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好懿嫔这一胎,否则……哼!”
“奴才应当竭尽全力,让懿嫔娘娘安然无恙诞下龙嗣!”
刘全立下的军令状,会好好照看静姝及腹中胎儿后,康熙这才冷着脸让他退下了。
等刘全退下没多久,便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静姝便意思了一下邀请康熙留下用膳:
“皇上,快要用晚膳了,您可要留下……”
还是别了,让她再理理今日发生的事吧。
却不想康熙还真的应了下来:
“好,好久不与你一同用膳了。”
一餐毕,康熙一面喝着静姝特意让人带出来的峨眉雪芽,一面扫了一下已经被重新布置过的禅房。
里间的摆设一如既往的清新淡雅,浅碧色的纱帐笼着鹅黄色的寝具,旁边小几上是一整套的粉釉茶具。
明间的炕上放着一副白玉棋盘,窗台上的白青色瓷瓶里插着一束色彩缤纷的野花,倒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康熙不由赞了一句:
“你住的地方总是瞧着舒心的。”
静姝随着康熙的目光看去,眼神定格在窗台那一束缤纷的花束上,她抿了抿唇:
“日子本就是为自己过的,妾身自然要想法子过的舒坦。”
康熙惬意的吓了一口茶水,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理,朕的懿嫔体娇性奢,也就只有朕之皇宫可以养的住了。”
静姝笑了笑,没有说话。
夜里,康熙直接留宿在了静姝房里,静姝听了这个消息不由推拒:
“皇上,这于理不合……”
“朕说合适就合适,还是说懿嫔又要将朕踢下床?”
静姝一噎:
“妾身不敢。”
她怕抻着肚子!
康熙遂叫了水,等两人沐浴过一番后,这便拥着静姝躺在铺了竹席的榻上。
茯苓熄了灯,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夜色中,静姝借着月光用眼神勾勒着康熙的眉眼。
思绪不禁飘飞,若是自己还留在大渊朝,大业已成的好看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
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自己是他妻妾中的一人,自己的孩子也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人?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暧昧到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可是,可是,终成空!
如今在这样的地方,又逢故人,他还是一个自己决心一辈子都不动心的人。
而恰在自己腹中更有了他的骨肉之时,自己竟然才发现这个真相。
她当初服下毒酒之时有两憾,一憾少女心思无人知,二憾此生命运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