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笑对着贺子琛递过来的勺子,喝药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等贺子琛皱眉,他才恍然,连忙张开嘴。
他这边恍恍惚惚,门外的人却精神。
隔着老远,贺千笑就听见有人道:“燕将军!您不能进去啊!”
燕归的声音听不太清,他不是吵闹的人,应该是压低了声音:“无妨,我就是看看六……千笑公子有没有事。”
贺千笑心说,现在是没事,但是看贺子琛的脸色,如果燕归真的强闯进来,那么今夜就有事情做了。
贺子琛一勺一勺喂药,贺千笑安安静静喝。
一碗药还没见底,门外又来了人。
这次是许决明和花明城。
这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了,是一起过来的。吵闹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阻拦他们的下人,因为太子有令,他们阻拦起来也格外的卖力。
贺子琛烦了,撂下碗,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贺千笑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困乏,找到机会便想睡觉。
没想到,贺子琛看见他又要闭眼,竟伸出手来掐了掐他的脸颊,指尖还有被药烫出来的热意。
贺千笑这次打定主意不睁眼。
燕归率先进来,先是冲贺子琛行礼,接着又看向贺千笑,面露担忧,“六殿下!”
如今贺子琛才是“六殿下”,床上躺着的,名字叫千笑,只是随行的官宦子弟。
皇子的名讳本就不是人人都知道,因此也没改名。
花明城在一旁,瞧着床上的贺千笑,惊讶道:“怎么给千笑公子的住处如此简陋?他并非是普通的属下,这李大人!”
今天在场的,身份都非富即贵,李大人肯定也不会苛待他们。
不过最好的住所已经给了太子和燕归,他们一个是皇室中人,一个是有功之臣,好的地方自然要先给他们,至于许决明和花明城,住的是同样的居所。
花明城是因为知道贺千笑的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李大人不会办事。
“罢了,这里被褥单薄,笑儿的病需要好好养着,”贺子琛抱起贺千笑,“我带着他去我那里,袁圆,记得把方才给千笑公子看病的大夫请去我那儿。”
袁圆应声。
他这番举动,却令旁边的人神色微妙。
燕归更是道:“殿下身份尊贵,公子患病,恐传染了殿下,不如把公子放去我那里,我那边的住所条件也不错。”
贺子琛横抱着贺千笑,闻言一顿。
他转过头,看着燕归,眯了眯眼,“燕将军骁勇,我怕笑儿同样传染于你,倒是不必了。”
“微臣身强体壮,这么一点小病,应当无妨,”燕归道,“殿下,把公子给我吧。”
不止是燕归,在燕归说完之后,许决明也道:“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贺子琛静默了片刻。
他的眼神在燕归和许决明的身上打量着,再看向怀中因为发烧满脸通红、嘴唇比花瓣还鲜艳的六弟,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我把他抱过去,燕归,带路。”贺子琛道。
他收起试探的目光,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将贺千笑抱去了燕归的居所。
燕归的地方,比起贺千笑的要好上不少。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大人,毕竟谁能想到,太子和六皇子一起出来办事,还隐瞒身份呢。
但是贺千笑身份隐瞒的越好,他遇上危险的可能就越小。而贺子琛顶了他的身份,也总比他顶着太子的身份招摇好。
贺千笑躺在了燕归的床上。
贺子琛最后好像是有事被叫走了,一同被叫走的,还有花明城,等贺千笑睁开眼时,面前坐着的是三个人。
燕归和许决明看见他转醒,燕归倒是没表现出来多欣喜,倒是许决明,一向冷静的脸上,居然有种喜出望外之感。
他们旁边还跪坐着昏昏欲睡的袁圆。
“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许决明道,“身上可好些?”
贺千笑身上酸痛的很。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冷帕子,嘶哑道:“不太好。”
许决明顿时紧张起来。
不管贺千笑醒没醒,他的眼神就一直在贺千笑的身上没移开过,中间燕归好歹去睡过一觉,他始终没睡不说,时不时还替贺千笑更换额头上的帕子。
这本应是袁圆干的活。
可是袁圆劝了好几次,他始终油盐不进,依旧帮着贺千笑去换,袁圆觉得为难,便也一直待在贺千笑的身边。
燕归道:“既然你无事了,我还要去找殿下,先走了。”
许决明又恢复了冷淡模样,冲着燕归点了点头。
待燕归走后,他收回视线。
通过晚上的相处,他发现,燕归对贺千笑也许有些感情的苗头,但绝对没有特别深厚的喜爱。
如果特别喜欢,怎么会在贺千笑烧得浑身发烫,呓语不断时跑去睡觉?
或许贺千笑出众的外貌,给了太多人喜欢的错觉,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一旦遇到需要付出的事情,这种错觉很容易被打破,令他们不愿付出。
今早他看见贺千笑醒来,便直接告退,一丝留恋都无,便能证明许决明的想法是正确的。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许决明松了一口气。
他确实是对贺千笑有好感,甚至是喜欢。
如若有人同他一样,也喜欢贺千笑,对他无异于是一种威胁,哪怕他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对待贺千笑,日后两人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发展,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和防备。
燕归走了,危险便直线下降。
许决明对着贺千笑道:“大夫吩咐,待你一醒,便要喝药,用不用——我喂你?”
他说出这句话时,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毕竟从小接触的就是他父亲一般的君子,在他的面前,他的父亲和母亲从不接触过密,而他竟然想给贺千笑喂药。
贺千笑也觉得奇怪,清咳一声,用嘶哑的嗓音道:“不用了,袁圆。”
袁圆立刻凑上前,把贺千笑从床上扶起来,端药喂他。
许决明收回了他马上要伸出去的手。
其实也好,毕竟哪怕是未婚的夫妻,也不该在婚前行为过于亲昵,他们如今还什么都不是呢。
贺千笑在睡前喝药,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喝药,简直苦不堪言,勉强喝下,感觉脑子都在嗡鸣。
就在这时,许决明从袖中掏出来了点东西。
那东西被帕子裹着,他似乎是想直接递给贺千笑,但刚伸出手,便收了回来,展开帕子,捻住里面的东西放在贺千笑的唇边。
贺千笑差点舔到他的手指,吓了一跳。
随即而来的,是苦涩的舌尖泛出的甜味,以往那些美味糕点,他在皇宫中都快吃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只是普普通通的冰糖,他吃着却仿佛天赐的甘霖。
许决明唇角轻轻翘起,紧接着又抿住,“这是我替你拿药时,在李大人的厨房里发现的。”
贺千笑含糊道:“多谢。”
“你不必同我……如此客气,”许决明道“毕竟你我二人自小相识,左一句谢,右一句谢,倒显得生分。”
好家伙,这就是不喜欢状元的好处吗。
贺千笑心想,他喜欢这人的时候,这人巴不得他们生分到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不喜欢了,这人反倒凑上来同他称兄道弟了。
还有太子。
最近好事成双,就算生了个病,也显得他没那么倒霉了。
他一定谨记,绝对不能对许决明产生任何的非分之想,毕竟原主的前车之鉴放在那里。
还有就是,对太子也要十分的小心,太子好像就喜欢那种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要是再像原主一样巴巴凑上去,指不定太子该怎么折腾他。
许决明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试图用以前的事,来同贺千笑套近乎。
“记得以前,你最爱吃的,就是许府的蜜糖糕,”许决明道,“待回了京城,我差人去送你一些。”
此贺千笑非彼贺千笑,他都不知道冰糖糕是什么味道。
秉持着不往许决明面前凑的理念,贺千笑道:“我住在皇……里面,进出怕是也不方便,倒是不必了。”
“说起这个,”许决明倒是不在意他的婉拒,“你即将年满十八,很快便能自立府邸了,倒时想吃蜜糖糕,随时都能去。”
贺千笑也没想过这件事。
他倒是活到了那个时候,但是没在新府邸里住多长时间,地方都还没捂热乎呢,就被赐了鸩酒。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和许决明说,于是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手帕的冰糖,被贺千笑慢悠悠吃了个干净,许决明也可着他吃,嘴里的还没吃完,紧接着又给他塞进去一块,最后吃的贺千笑满嘴的甜味儿,苦涩感全无。
他吃完糖,许决明就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了。
贺千笑的脸上全是发热留下的虚汗,发丝被浸湿,紧贴在他的鬓间,更衬得他脸小巧精致,却也苍白无力。
他嘴中塞着没吃完的糖,一双眼睛没有病中人的无神,倒是十分灵动。
尽管心中不舍,许决明还是站起来告退了。
而贺千笑对他的离开,也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把许决明留下来。
现如今,想留下来的成了许决明,换成了贺千笑无动于衷。
*
中午用过午膳之后,大夫又过来帮贺千笑瞧病,告诉贺千笑最近不能吹冷风,余下的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就是在大夫临走时,对着贺千笑道:“公子见谅,这药虽苦,却是老夫手中最管用的一道方子,老夫本来给公子准备了冰糖,就是不知被谁给摸走了,只能委屈公子了。”
贺千笑:“……”
许决明偷偷摸摸拿人家冰糖,没跟人家说?
堂堂大臣家的公子,不敢置信。
等大夫走了之后,袁圆又凑上来道:“殿下,昨夜许公子照顾了您一夜。”
贺千笑又是一阵惊讶。
原以为,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没想到在树林被困的那一夜,能让许决明做到这种地步。
估计是那一夜他都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许决明对他改观了,又念及儿时情谊,重新对他照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