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愿意走,甚至敢伸出手去拽他。
就是这一拽,他才发现——原来顾月钦竟然是哭了。
如此一个大美人,冲着他梨花带雨的落泪,圣人也该心软了,更何况贺千笑。
他一时简直是无措,对着顾月钦也拿不出那样冷硬的态度了,心虚道:“是你先惹的我好不好……”
而且,原书中一直强调,见到顾月钦眼泪的人都死了。
他到现在,别说死了,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吧?
“嗯,是我先招惹的你……”顾月钦眨着眼看他,眼中雾蒙蒙的,“我先前没想吓你的,阿笑。”
贺千笑心软了,那点强撑的色厉内荏,也化作了乌有,“行了,我知道,你别哭了。”
顾月钦又道:“是顾伏寿该得到教训,我也不想那么残忍的。”
贺千笑勉强点头,“他是该得到教训,但你剁下他一根指头……”
顾月钦眼见又要哭了。
贺千笑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没错,是该剁,剁得好!”
说完,他甚至给顾月钦鼓了鼓掌。
鼓完章,他自己都快感动哭了——为他的昧良心。
顾月钦停下了掉眼泪。
他咬着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千笑看,既有勾引,又有恨不能将他一口吃掉的迫切。
贺千笑心里发毛,又不敢刺激他,勉强温柔道:“你瞧瞧,这天儿都黑透了,不如,你先回去歇着吧?”
“阿笑,”顾月钦幽怨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见你一面的。”
贺千笑真想叹口气。
顾月钦又道:“我可是听说,不久之前,燕将军还住在了你的府中,既然别人能住,那我是不是也能住下来?”
先不管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贺千笑惊恐道:“使不得使不得。”
燕归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燕归性情稳定,而顾月钦,说难听点,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留在他身边,他是命太长了?
顾月钦见状,眼神又幽怨了几分。
贺千笑还想着找理由拒绝,顾月钦已经等不及了,忽然拽住他,就要把他往床上扯,贺千笑惊恐万状,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给撂倒在了床上。
紧接着,顾月钦压了过来。
万幸的是,顾月钦虽然动作强势,然而姿态却还是委委屈屈,伏在贺千笑身上时,像是在找一个怀抱,将头抵在了贺千笑的胸膛上。
他对着贺千笑道:“阿笑,我想亲你。”
贺千笑瞪大眼睛,连忙挣扎起来。
眼见就快要制不住他了,顾月钦连忙道:“不亲不亲,我当然是说着玩的。”
贺千笑安静下来。
夜明珠照亮了两人的轮廓,他的眼神在暗处也好像发着光,顾月钦的眼神迷离了一下,拿鼻尖抵住了贺千笑的脸。
他低声道:“阿笑,我真喜欢你。”
贺千笑听他说这句话,已经快听麻了。
“其实回去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顾月钦似自言自语,“十几年没回去,一朝回去,连父皇都不认识我的脸了,更何况是闵国的其他人。”
贺千笑能猜出来。
他十几年前被送来贺国时,也不过几岁孩童。
哪怕他的母亲是皇后,他是嫡出,在闵国的根基照样不稳。
顾月钦道:“我母后以死相逼,不让我回来,我知道,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希望我能在闵国待下去,可是一听能回到贺国,能见到你,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贺千笑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才开始看见顾伏寿的手指时,他只顾着惊恐,听到顾月钦说想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如今静静听他娓娓道来在闵国的遭遇,他只叹承受不起顾月钦的感情。
顾月钦没说多长时间,便发现身下的人没动静了。
他抬起头,看向贺千笑,发现他呼吸均匀,明显是睡着了。
夜明珠的光亮,透过床帐,蒙上了一层暧昧的光。
顾月钦的指尖,在贺千笑的脸上滑动,片刻后,他悄然起身。
几个细微的动静之后,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贺千笑睁开眼,看着已经被紧紧合上的窗户,神情恍惚了片刻,揉了揉太阳穴。
*
与此同时,皇宫内院。
东宫之中,烛光一直大亮着,贺子琛坐在主位上,食指敲击着桌面。
玉扳指在烛光的照耀着,泛着油亮。
他面前跪着两个人。
一个身穿夜行衣,一个寻常人装扮,那寻常装扮的人抬起头,正是花明城的脸。
贺子琛道:“东西找到了?”
花明城低下头,他旁边的人将一样东西奉上。
贺子琛抬起手,那是泛黄的几张纸,薄薄的,看样子年岁久远,被折叠过,上面还有展不平的折痕。
看了片刻,贺子琛冷笑一声,“这么说,本宫倒还要喊你一声弟弟了。”
花明城本就跪着,为了表达他内心的惶恐,把头更低了一些,颤抖道:“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属下是属下,您与我,永远是云泥之别。”
贺子琛把信甩到他的面前,“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
穿夜行衣的人道:“回殿下,除了这些,确实是找不到其他的了。”
贺子琛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明城。
“我知道,你同你的父亲有十几年的父子情,不然也不会本宫派你办个事情,你磨磨蹭蹭到现在。”
花明城伏在地上,“殿下是主子,自然高于一切,实在是属下没找到机会。”
“罢了,”贺子琛转了转扳指,“这些书信,除了能证明当年罗贵妃与你父亲花温杰有私情之外,并不足以证明你是本宫的亲弟弟,也无法……证明贺千笑并非皇上的亲生儿子。”
花明城浑身一颤,似乎是想抬头,最终忍住了。
贺子琛道:“五一,帮本宫把信给捡起来。”
名叫“五一”的人俯首,把信一张一张捡起来,又交还给了贺子琛。
贺子琛随手把信一折,淡淡道:“行了,还是以前的规矩,去侧门找本宫的人,让他们送你出宫。”
花明城听话道:“是。”
待花明城一走,五一瞬间道:“主子,这信中明明写了不少关于六殿下的身世,您为何要骗花大人……”
贺子琛斜睨了他一眼。
五一瞬间噤声。
贺子琛问:“这信,保证花明城没看到过吧?”
五一道:“回主子,信从头到尾都是属下找的,没让花大人碰到一星半点,”
“你办事稳妥,我一向放心,”贺子琛对着殿门口出了下神,片刻后,扯着唇角道,“这花明城野心太大,不是个安分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他确实是皇上亲生子,那这皇宫中,可有得闹了。”
五一又问:“那殿下,皇室血脉不纯,咱就如此坐视不理了?”
“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贺子琛把信仔细装好,喝了口茶,“我抓着六弟……不,是贺千笑。”
五一见他高兴,不明所以。
“我抓着他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他在我这里,已然没有任何的竞争资格,”贺子琛收敛了下,“只要我登基,那这天下就还是贺家的,他左右不过是一个小王爷,又能如何?”
五一低下头,“五一受教了。”
*
又过了几日,贺千笑在府中,听见了外边的爆竹声。
这时已经是暖春,花开的正盛,花枝都快探出墙去,稍微在花树低下一站,便能落得满头的花瓣。
贺千笑问袁圆:“今日是什么节?这般的热闹?”
“殿下,今日不是节日,”袁圆道,“今日是许状元游街的日子。”
贺千笑愣了一下,连忙跑去大门前,巴着门缝看。
状元游街!这么有名的场景,他竟然没法看了!
他也不是什么学者,只是单纯的想长长见识,凑凑热闹罢了,在府中憋得他快出内伤了。
袁圆却疑惑道:“殿下,许公子游街,您怎么这么激动,不是已经不喜欢……”
贺千笑让他闭嘴,“啧,你不懂。”
袁圆确实是不懂。
贺千笑从小生活在皇宫,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状元游街也是见过的,既然对许决明已经无情了,应该不会觉得好奇了才是。
贺千笑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泪流满面。
他只是只小土狗,他什么都没见过。
巴着门缝看了一上午,最终什么都没看到,贺千笑不得不作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许决明就来了。
许决明没了高头大马,身边也没仆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身穿红色的状元袍。
寒窗苦读数十载,皆在这身袍子上了。
他只是想让贺千笑来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可是过来后,才想起来,贺千笑被禁了足,任何人都不能来探视。
他站在了昱亲王府门口,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道:“昱亲王府谢绝客人来访。”
许决明坚持道:“我想见你们王爷一面,还烦请通报一声。”
那人道:“真不行,公子,您还是早早回去吧,别叫小的难做。”
许决明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好在,贺千笑的住宅僻静,周围的邻居非富即贵,不是爱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有狂热的百姓扑过来。
他犹不死心,不想走。
正在这时,他听见大门旁的围墙边,有石子落地的声音。
他缓缓后退,往墙上看了一眼,就看见贺千笑骑在了一颗树上,正朝他望过来。
那棵树结着粉色的桃花,纷纷一片,贺千笑稍微一动,头上便落满了花瓣。
由于爬树,他还有些喘,嫣红的唇瓣长着,稍微一张嘴,雪白的贝齿若隐若现。
许决明望着眼前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而贺千笑也望着他。
红色的状元袍在许决明的身上,更显得他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哪怕没骑马过来,贺千笑也能想象到他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没看成游街,看看状元郎也是好的。
许决明同手同脚地上前走了两步,再开口时,还有些卡顿,“殿、殿下,小心摔着。”
贺千笑道:“放心吧,小圆子在下边接着我呢!”
许决明又上前几步,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找出想了许久的借口,“殿下,我忽然想起来,借给殿下的话本中,有一张我同父亲的家书……”
“家书?”贺千笑愣了一下,“我话本都看完了,没见到什么家书啊。”
许决明接着道:“那想必是我记错了。”
贺千笑今日对他,有种状元的滤镜在,感觉他干什么,都带着点学霸的帅气。
他连忙道:“能让你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找过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书信吧?”
“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许决明一向淡漠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笑意。
贺千笑老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是在哪里。
他还想帮许决明再找找书信,没想到许决明拒绝了他,随后低下头,喃喃道:“是我记错了。”
贺千笑奇怪地看着他。
片刻后,许决明已经恢复如常,冲着贺千笑一拱手,对着他告辞。
贺千笑看着那抹红渐行渐远,不等他彻底消失,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光景,已经入夏,许是皇上想让贺千笑进宫陪他用膳,又想起来他在禁足,干脆传出一道旨意,说想看看贺千笑思过的成果,宣他进宫。
这对贺千笑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他在王府熬的第几日了,王府里的花草树木都被他给霍霍了个遍。
眼见花草都快被他给愁秃了,终于迎来了解放。
贺千笑进宫的时候,宫中的树才发出嫩芽,眨眼花都开过一轮了。
皇上正在批奏折,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看见他来之后,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故意板着脸,“许久不见,朕倒是快忘了有你这号人了。”
今日太监总管也在,站在皇上的身边搭腔,“皇上最爱逗六殿下,先前用膳时,皇上都把大殿下的名字叫错了,如今六殿下来了,皇上瞧着也高兴一些。”
皇上放下折子,笑道:“就你多嘴,掌一下嘴!”
太监总管假模假势的打了自己一下。
贺千笑这才放下心来,明白皇上并没有真的忘了他。
他也笑脸相迎,“儿臣思过这些日子,甚是想念父皇呢,这不,还特意为父皇抄写了静心经。”
皇上一脸狐疑,“哦?你居然也有静下心来抄书的一天?拿给朕瞧瞧。”
贺千笑特意模仿的原主的笔迹,为此还有点心虚。
但是他要是思过这么长时间,一点事情也不做,皇上再喜欢他,也会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
皇上看了半晌,才评价道:“抄写倒是不错,只是,你的字退步了。”
好歹是蒙混过关了,贺千笑道:“儿臣先前荒废过一段时日,再捡起来确实有所退步,只是,为了父皇,儿臣哪怕是抄到手都废了也甘愿。”
“油嘴滑舌,”皇上明显被取悦到了,又纠正他,“学习这种东西,只能是给自己学的,没有为别人学习的道理。”
贺千笑低头,“儿臣受教。”
门外传来个脚步声,掀开了书房的帘子,那人跪下对着皇上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皇上捏了捏鼻梁,道:“正好,传他也进来吧。”
不多时,贺子琛缓缓走进来,先对着皇上行了个礼,皇上道:“免礼,你六弟给朕写了副字,朕觉得他退步了,你来瞧瞧呢。”
贺子琛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贺千笑一眼。
贺千笑老感觉他今日的眼神颇有深意,可其中包含了什么意思,一时半刻的却是弄不清楚。
贺子琛看了看字,道:“回父皇,儿臣觉得,不止是退步了,都像是换了个人。”
贺千笑一惊,心里怒骂了他两句。
这人恐怕是他的一生之敌。
皇上脸沉了一下,“这么说,你觉得你六弟假手于人了?老六,你来解释解释!”
贺千笑跪下,心中冷静,嘴上撒娇道:“父皇,儿臣抄书的茧子还在呢,王府里那么多的下人,都是看着儿臣抄的,怎么可能假手于人?”
皇上看了他片刻。
片刻后,忽然一乐,“行了,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朕逗逗你,你又当真了?”
贺千笑松了口气。
“所以说要你好好读书,”皇上道,“就你这字迹退步的,你皇兄都觉得和你不是一个人了,羞不羞愧?”
贺千笑道:“是,羞愧。”
然后暗暗瞪了贺子琛一眼。
不巧,这一眼恰好被贺子琛给抓了个正着,他慌忙收回视线,没想到贺子琛不怒反笑,神情也不见生气。
皇上道:“走吧,陪朕去用膳。”
皇上说用膳,膳食必定已经备好了,两人跟在皇上的身后,贺千笑走的位置,比贺子琛要次一些。
这边正走着,贺千笑就感觉手上一热。
他连忙扭头,发现贺子琛握住了他的手。
贺千笑惊了一下。
“都快入夏了,六弟的手怎么还这般凉?”贺子琛神情自若,“怕不是体虚?不如改日叫御医到你府上瞧瞧。”
贺千笑觉得他是疯了。
问题是,他想把手抽回来,居然抽不动。
而且这人说他体虚?他身体好的很,谢谢。
皇上从轿撵上回过头来,瞧见二人拉拉扯扯,只当是兄弟感情好,微微一笑,又扭过头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皇上:只恨当初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