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入目便是玉竹担忧的神情,赵琛丝毫不怀疑,他再不醒,玉竹怕是要去找大夫了。
萧远自然是不在了,赵琛下意识看了一眼床榻,没有想象中那么凌乱,想来是萧远走前整理过。
赵琛捏了捏眉心,脸上带着疲色,玉竹看他的神情愈发担忧,赵琛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累,身体上虽然疲惫,精神上却是放松的。
同前一阵睡眠不佳的疲累有有些不同,他现在只是单纯的没睡够,还有些极乐之后的空乏。这在玉竹的理解范围之外,她满脸忧色,疑心赵琛是病了,暗自斟酌着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依着赵琛的性子,定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她若真请了大夫来,殿下也不会拒绝就是了。只是玉竹在外头性子乖张,在赵琛跟前却没底气做他的主。
赵琛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宽慰道:“无碍,昨晚想了些事,睡得晚了。”
玉竹点点头,忽而觉得有些不对,昨日她近来时殿下便已经入睡,何来“睡得晚了”之说?
赵琛心里想着萧远,一时没注意这破绽,玉竹自发地为他找补:“殿下昨日歇得早,可是后头又醒了?”
赵琛想着萧远的事,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玉竹见他十分困顿的样子,轻声道:“殿下可要再歇上片刻?”
赵琛虽然困,但既然已经醒了,他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如今虽然已经停朝,但赵琛永远不会无事可做,况且还有一个萧远,他摇摇头道:“罢了,去传申阳来。”
临近除夕,朝会已是停了,赵琛眼下并不急着回宫去。赵琛收拾停当到前头时申阳也到了。
皇城司在大内,申阳今日却没有去衙门,他记着昨日赵琛的奇怪的反应。他不过略略一提,赵琛便不回大内改宿在府上,是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可殿下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人要行刺,倒像是要等着人来。
申阳思来想去也觉得应当是跟他见的那个人有关,只是仅仅凭着那一眼不足以让他分辨出是谁,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申阳为赵琛做事,见的人、关注的人不可谓不多,他几乎是将所有人排查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如今在赵琛口中听到萧远二字时,他也不知是错愕错愕多些,还是恍然多些。
申阳知道些旁人不知的东西,靖北王与长公主的婚事传得有鼻子有眼,但真知晓二人关系的恐怕少之又少。
他们既然是那样的关系,依着靖北王那行事无度的性子,年关底下回京来相聚,似乎也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只是再如何,也还是叫人震惊。
申阳知道殿下的身份,知晓他是男子,他本以为,殿下是身份所囿,恰好同靖北王互相有意便各取所需,总归,身份放在那,多少是有些防备的。
靖北王无诏归京,殿下若是有心,操纵一二,靖北王怕是有来无回。
旋即又想到,如今这局势,契丹人蠢蠢欲动,大楚缺不得他,殿下不会做什么的。只是不知,靖北王仗着时局胡来,殿下又是什么反应?
惯来只有做下属的揣摩上位者的意图,没有反过来的,申阳思绪万千赵琛也不会去探究
他只吩咐:“他大抵是今早走的,派人去一路打点,随时回禀,不要叫他露了行踪。”
不光是要为靖北王遮掩行迹,还要叫他在路上舒服些,申阳明白赵琛的态度了。他犹豫片刻:“不若属下亲自走一趟?”
若换了一个人,如何也不用他亲自去,只是这人既然是萧远,这事便算不得小事。层层向下传递,恐怕露了端倪,不如他亲自去。
赵琛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他又想起来萧远说的话,补充道:“待见了他……他若叫你回来,你便回来吧。”
申阳略感诧异,靖北王还真是深得殿下欢心。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一边放着各取所需,一边摆着两情相悦,如今殿下这一句句,那杆秤便往两情相悦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围场不欢而散,如今看来是大好了。想想也是,定州等地都在下雪,雪夜千里奔袭归来,之位了见上一面,便是男子,也多少要动容。
何况靖北王在公主府上住了一宿,两个互相有意的男人,若说只是单纯躺了一晚上,说出去只怕都要遭人笑,反正申阳是不信的。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浓情蜜意一晚上,再多的矛盾隔阂也该消弭无踪了。
这事显然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赵琛昨夜被萧远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又无从开口解释,如今天光大亮,昨夜种种犹在眼前,却又好似大梦一场。
有些话只能自己说,当面说,偏偏再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赵琛想了想,又亲自挑了些东西叫人送到定州去。
三日之后就是除夕,赵琛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公主府上也是有库房的,他随意挑了写东西,却没急着叫人送去定州,简单用了早膳之后小憩片刻,近午又带上玉竹出门去了。
年关底下街上热闹非凡,玉竹如今大半时候都是在外头的,带着赵琛逛时便爹爹不休,活像个招待客人的东道主。
她年纪最小,不如青黛稳重,不似半夏能制香识药理,女红也不如剪秋,如今能为殿下做些只有她能做的事便十分满足。
赵琛跟在她后头,悠悠走着,买了些京中特有的小玩意,准备一并叫人捎去定州。萧远未必喜欢,正如赵琛叫人给萧远裁的衣裳,萧远未必会穿,总归,只是他的一点心意罢了。
皇城司如今遍布大楚,申阳自离京起,每半日便要递一次消息回来,他走得越远,奏报抵京所费的时间便越久。
他抵达定州时,快马加鞭传回来的奏报便已隔了近两日。
元月初三,开年第一次大朝之后,赵琛在文德殿内收到申阳的奏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到定州都没见着萧远,还因着一路注意寻找萧远的踪迹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到时正是正月初一,靖北王与往年一样,在军中与将士们一道过年,任谁也看不出,他不在营中这几日是回了京城。
赵琛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他叫人送去的东西,如今应当已经到了,不知萧远能否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也无妨,这一时半会儿虽见不着,往后总是很久的,况且……赵琛看着桌案上的舆图,今岁,萧远或许无法回京,他却可以规划一二去一趟定州。
在这之前,他需要将其余的事都安排妥当。
秦国公主没有没有回京过年,旁人不论走得多远,若非不得已,总是要竭力回家过年的,她却没有这样的意识,年前叫人传了消息今年不回,便果真在江南过了年。
赵琛没有强邀她,只是收着江南送来的三日一封的奏报。
将皇城司用于情报信息处理最早还是秦国公主的主意,如今赵琛做了她当初未完的事,她嘴上不说什么,看赵琛总是比看旁人顺眼许多。
赵琛有事相托,秦国公主用起他的人来也不客气,只是赵琛这位同乡兼姑母没有耐性写这奏报,是皇城司的人写的。
赵琛收着江南的信,远远看着她同当地的绅豪相交,又扶持着皇城司的钱庄当铺扩大了铺面,这般经营许久,终于在新年伊始发起了银票。
存银子吃利息的事一向是有的,存银子还送银子的好事却不多见,何况还有些“拉新赠礼”的新奇营销手段,银子砸下去了不少,银庄账面也十分好看。
赵琛当初同她说的是如今银钱流通不便又有大量铜钱外流的问题,如今看她所为,大致便知晓了她的意图。
大楚本就有宝钞,正如铜钱是朝廷铸造的,这宝钞也是朝廷印发的。只是这宝钞,到底是不如金银铜钱坚固,容易受损,二来因为只是印发,自发行之日起就就没有等值过。
一贯的宝钞,许多时候只抵得上七八百钱,具体各地各行折算不同。
银票不同,每一张银票后头都是真金白银,印了多少银钱便值得多少银钱。
银票在江南不多见,在蜀地却算不上稀罕,江南商业发达,商户都是南来北往见多了市面的,即便没见过也大多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