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胧雪在离开莲池以后,便径直穿过庭院,走进了祠堂之中——原棠溪正跪在满室排位面前,拨弄着手指上的佛珠,低声念诵着经文,侧脸被盈盈烛火映出一片火光。
她拿过桌案一侧的线香点燃,端正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把香插入了案上的香炉之中,然后就大大咧咧在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对身边的母亲说道:“你不用整天都守在这里,外祖父其实看不到哦。”
毕竟山庄里一直有李自奚这个神棍在,原胧雪从小知道,大部分正常死去的鬼魂都是会去往地府往生的,只有少部分怨念深重的鬼魂会留在世间,但也和生者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虽然她有一个据说曾经死而复生的爹爹,又有一个真正借尸还魂的哥哥,但她长到这么大,到底也没见过任何一个鬼魂啊。
原棠溪停下诵经,睁开眼睛,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她对这个自己没能照看过一天的女儿满怀羞愧,因而待她格外温柔,只轻声问她道:“那你方才是在给谁上香呢?”
“给外祖父。”原胧雪果断回答道,一点没觉得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哥哥跟我说过,之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建立宗祠,要上香,要每年把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列祖列宗,不是因为死去的人需要,而是因为活着的人需要啊。”
毕竟这世上需要思念,需要陪伴,需要倾诉的,从来不是死去的鬼魂,而是活着的人们。
闻言,原棠溪一时有些语塞,然而片刻之后,她却噗嗤笑了起来:“……你哥哥,就是玄都,可真是个特别的孩子呢。”
“要是不够特别,他也不会成为父亲的养子啊。”原胧雪没所谓的说道。虽然哥哥原玄都坚持认为,这就是父亲们馋他成熟的灵魂方便进行压榨,不过在妹妹看来,他本来就是完美无缺的,同辈里当然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啦。
“是啊……要是换做从前,我怎么也想不到,随云能这么安稳的同人度过三十年时光,还好好养大了你们,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真心感激他的。”原棠溪这样感叹道。“时光辗转,随水而逝……真是如露亦如电啊。”
“……”原胧雪不好多说。虽然她有时候也在想,是否是自己长得太大了呢?
若是她此时尚且年幼,还是当初那个一闹脾气就离家出走的年纪,或许对此事的态度,会与此时完全不同吧。
但已经错过的二十多年,已经生生撕裂开了巨大的裂痕,哪怕母女俩如今面对面坐在一起,也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小心翼翼的和斟酌着说话的语气,不得不说,实在是让人好笑又现实的场面。
看她那副烦恼的样子,原棠溪都是宽宏大量的说道:“好啦,你这两天,不是都在忙过年的事情吗,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待在这儿,和你六叔祖说说话,也挺好的。”
“——你说谎。”一个声音,从房梁上传了出来。关七一直盘腿坐在横梁之上,像一只鹰一般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们,此时甫一开口,亦是夹杂着风雷之势,带着某种不容辩驳的神气。
“明明她一走,你就开始想她了。”
原棠溪态度平和的反驳道:“我是母亲,自然就会时时刻刻想着她,可世上又岂有因为想念,就要求儿女时时刻刻都待在父母眼前的道理?”
关七道:“她是女儿,自然应该孝顺你,我们分离了那么多年,难道她连你的这点愿望也不能满足吗?”
原棠溪却坚定的说道:“她已经满足了。她能够平安无事的长大,能够毫发无损的站在我们面前,我原本就已经别无他求了。”
随后,她对原胧雪道:“胧雪,你先出去吧,让我和你姑父单独谈谈。”
“你们不会吵起来吧?”原胧雪有些怀疑的左右看了看。倒不是她连父母吵架都要插手去管,而是因为这里是祠堂,四周都是巡逻的护卫,若是吵起来还好,可若是他们俩按不住火,动起手来,那就要惊动身为庄主的父亲了。
“放心,我还不至于在父亲和诸位长辈面前和他吵起来。”说着,原棠溪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你……就走吧。”
原胧雪略做犹豫,但最终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愿。不过离开以后,她稍作思考,便足尖一点,往原随云和云出岫所住的主院走了过去。
而在庄严肃穆的祠堂内,原棠溪重新点了三炷香,插入了香炉之中,把手里的佛珠缠在了手腕上,方才转头对关七说道:“这几日,我其实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
关七不可置否:“我知道,你总是需要很多时间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