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因之前官家病重时,端王意图谋反之故,此时王府仍然大门紧闭,由禁军严加看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官家震怒之下,将与端王有来往的臣子贬的贬,杀的杀,与端王一起谋事的幕僚更是死了个干净,随后又将端王改封为顺王,阖家圈在了王府之中。
历经此役之后,顺王赵佶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大约都出不得王府了,不由变得放浪形骸,每日不是同王府姬妾饮酒作乐,就是在书房里写诗作画;世子赵桓在逼宫那里受惊过度,大喜大悲之下,当即大病一场,好转之后,也是一直郁郁寡欢,再不多言了。
唯有赵构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掌握了先机,稳操胜券,为什么还会功亏一篑。
他当然不肯这样认命,放弃原本就应该落到自己头上的皇位,只是如今他年纪又小,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只能暂时潜伏在王府之中,等待改变的时机。
或许是官家有意为之,他们虽然被困在王府之中,却时不时有人来告知他们朝堂上的消息:端王谋反一事刚刚平息,种师道便又一次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回京,说太子被俘一事,原是辽人施加的障眼法,刻意扰乱军心,而他这个主帅居然信以为真,送出消息,惊扰了陛下,合该辞官谢罪,只是因为身负主帅的重任,不敢耽误战事,等回到京城,再请官家裁断。
又说太子已经平安无事的返回军营,还立了奇功,擒获了对面的先锋将领耶律大石,如此如此,很是为他歌功颂德了一番,并随信附了太子亲笔的手书,以安君心。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是种师道犯下大错,为了将功折罪,才把自己的功劳加到了太子的头上,当然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也不会有人能蠢到直接说出口。
然而渐渐的,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种师道大军势如破竹,一举包围了析津府,数月之后,便迫得耶律淳开城投降、改名更姓。随后,种师道留在析津府坐镇,竟是太子亲自带了兵去了大同府,并且在数月以后,又迫得大同府也同样大开了城门。再然后,他留下原胧雪和林冲两位将军坐镇大同府,又一次亲自领兵去了上京临潢府。
等他领兵将临潢府攻下的消息传回京都时,朝堂上下委实无人能无视他个人的功绩了。虽然同行的韩世忠也是一位名将,参与过早年的西夏之战,且一直随行在太子的左右,但他却摆明了只是太子的副手,对太子推崇至极,轻易不敢反驳太子的命令,又如何能让太子冒领功劳呢?
所以……大宋建国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他老赵家,终于又出了一位战斗力能媲美太/祖皇帝的国君了?
当然,不管大臣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官家逐渐变得容光焕发,满脸骄傲溢于言表,是每个人都能用眼睛看到的事。等到太子亲自擒获完颜阿骨打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仅令钦天监衍算了太子的命格,还令皇后在宫宴上同众人透露,昔日她怀太子时,曾梦到一只威凤入梦,萦绕不去,现在想来,太子定然是前朝的天可汗李世民陛下,化作此凤投生而来啊!
大臣们:官家,太子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又有功绩,又无过错,继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根本没有竞争者可言,还用得着用胎梦来造势吗?!
算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知道内情的原玄都:“……”这样都能歪打正着的吗?!
等到宋军决定班师回朝的时候,连被金人打下的辽南京和辽东京都已落入了宋人之手,不管是曾经横行一时的霸主辽国,还是近年来方才崛起的新贵金国,皆兵败于太子之手,被擒住了各自的皇帝,这样空前的功绩,令朝堂上下空前喜悦,满京百姓也是与有荣焉,无论庙堂还是乡间,各种庆贺的诗词层出不穷,以至于来顺王府报信的人的脸上,都难以自抑的带着喜悦又傲然的微笑。
“这怎么可能呢?!”然而赵构听完了他说的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瘫坐在椅子上,再也动弹不得。
金国……就这么亡了?
曾经差点覆灭了宋国,夺走了大宋一半土地、掳走了宋国皇室的金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赵茂打败了?
凭什么!
这个功绩,明明应该是属于他的!应该是他来做这个皇帝,他来做这件事情,他来得这个名声!为什么偏偏是赵茂?他本来应该夭折而死,根本不应该活到这么大,阎王爷为什么都没发现出了错,都没有派鬼差收了他!
还有金国!明明那么强大,李纲宗泽等主战派再怎么主张,也不好说自己一定能拿下金国,只有岳飞方才有一战之力,他这一生都未能做到与之抗衡……为什么就这么亡了?难道真的是天命所钟,连老天爷都站在赵茂那边吗?!
“天不佑我!是天不佑我啊!”他不禁悲从中来,捂着脸痛哭失声,甚至都没察觉有个人从窗户跳进他的房间,冷冰冰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原玄都一翻过窗户,就见赵构坐在椅子上哀哀哭泣,想想他特意安排来王府送信的人,嘴角便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既不关心赵构此时的想法,也不关心赵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进入房间之后,便上前一把抓住赵构的头发,拖着他走出了房间。
赵构自重生以来,这具身体也不过才十五岁,又因为前世做了几十年皇帝,养尊处优,只想享乐,如今根本不像上一世年幼时一般勤学苦练,武功也只是泛泛,如何敌得过他这等高手的力气,被他抓住才察觉到不对,然后随后不管他再怎么拳打脚踢、哭泣求饶,对方都岿然不动,心里渐渐的不由绝望起来。
原玄都一路把他拖进地牢,行动根本毫无掩饰,但令赵构感觉胆战心惊的是,这王府中四处巡逻的禁军,明明已经看到了他,却仍然是面不改色、纹丝不动,对他的哀嚎求援也是视若无睹,就好像被提在原玄都手里的他,是一只猫、一只狗,总之不像是一个人一般。
他是什么时候掌控了这些人的?
还是说,这些禁军背后的人已经同他达成了共识,早就叮嘱好了人,不管原玄都想要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理会?
可是原玄都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想到这里,赵构目眦欲裂,因为他马上就想到了,原玄都是赵茂的兄弟,而赵茂未婚妻赫连春华的父亲赫连乐吾,正掌管着一部分禁军!
“是他,是不是!”被原玄都丢入地牢之后,他翻了个身坐起来,疾言厉色的喝问了一句。“是赵茂让你来对付我的……是不是?!”
原玄都其实早在一年以前,撺掇李世民一起设计引诱端王谋反开始,就已经在计划他们的死亡了,因此把看守王府的禁军陆续换成了自己的手下。只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自家兄弟打起仗来赢个没完,始终不愿意回京,为稳定后方,杜绝麻烦,平日里,他、婠婠和诸葛神侯至少有一个人陪伴在官家身边护卫,其余时间,他还得回家处理自己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的工作,委实两头奔忙、分身乏术,shā • rén的事,自然也就先抛在脑后了。
如今李世民已经回来,就算是皇帝明天就死了,他也照样能正常登基,无须有所担心,原玄都放松许多,在送人上路之前,倒也有心思听一下死人们的想法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和太子有关呢?”他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像你这样无才无德,无勋无职,心机手腕无一能用的家伙,自信心倒是很足嘛!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哪里有资格让太子关注呢?”
轻易听出他语气里毫无掩饰的轻蔑意味,赵构的手一下子收紧了。若是换做前世,他早就斥令原玄都向自己跪下请罪了,难道还有人能拒绝天子的雷霆一怒不成?!
然后这里不是他的前世。
他也不再是皇帝了。
一时之间,赵构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重生而高兴,还是难过,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变得茫然起来,但他定了定神,还是继续问道:“如果不是赵茂下令,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难道敢自作主张的行动不成?!”
“笑话,我为什么不敢?”原玄都嗤笑一声,就算没有他离开赫连侯府以前长孙无垢的那句话,他也并没有什么好怕的,而完颜构都已经是监下囚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居然还敢在他面前摆谱,生怕自己活得太长吗?
要是他上辈子有这等高尚的觉悟,兴许南宋人民还可以少过些苦日子,可惜,阉过的动物总是更长寿,居然就连人也没有例外,白白让此人活到八十岁,真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恶心。
“蠢货,你都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多废话,你要赶着去投胎啊!”他的口中轻而易举的吐出了极为恶毒的话语,赵构从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顿时脸皮涨红,却又立刻变成了一片恐惧的惨白——他看到有两个熟悉的人物,从原玄都的背后走了出来。
这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叫做任劳,一个叫做任怨,是江湖上、六扇门之中最心狠手辣的两个人。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许多人总是觉得年长者更有本事,但在这两个人当中,要论心狠手辣,年轻的那个尤胜年长的十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