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礼掩嘴轻轻咳嗽几声,淡淡笑了:“太后娘娘野心那么大,怎么可能不塞人给二哥?除非何家要放弃二哥,改扶持三皇子。”
沈、何两家斗了几十年,说是世仇都不为过,哪可能整合势力、握手言和,这件事,高皇后倒是不太担心。
陆知礼起身:“儿臣许久未到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今日难得进宫一趟,也该过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才是。”
他双目失明,在外行走完全得倚靠身边的太监,高皇后不放心,也跟着起身,跟他一块到寿康宫。
两人还未进寿康宫,就听到里头传来摔砸杯盏的声响。
高皇后脸色一变,命宫人顾好陆知礼,大步进到寿康宫。
寿康宫内,只见陆骁将谢明珠护在身后,静安太后脸色铁青地指着陆骁,牙咬切齿道:“太子是胡涂了,还是被这妖女迷得神魂颠倒了!什么叫除了太子妃,你不会再纳任何侧妃、姬妾?皇帝听过这你这番狂语吗!”
谢明珠早就知道静安太后不喜自己,却没想到大婚隔天,她就急着将雪雁塞到东宫。
虽然名义上是让雪雁接替宁姑姑离开后的空缺,但是谢明珠不是笨蛋,一听就知道,静安太后这是想在太子身边安排一个她自己的人。
太后提起这件事时,谢明珠见雪雁喜不自甚地看着陆骁,当下便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还是宫女时,雪雁要无缘无故刁难自己。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雪雁心悦太子。
谢明珠如今虽然已经是明正言顺的太子妃,但是静安太后要赏赐宫女给她,她再不喜欢也不能直接拒绝。
就在谢明珠还在思考,要如何回绝静安太后的好意,陆骁已率先开口,直言道:“皇祖母不必再费尽心机往孙儿身边塞人,孙儿后院除了太子妃之外,不会再有他人。”
静安太后这些日子憋屈得很,何知岁的母亲何夫人,天天进宫跟静安太后哭诉,要她想办法救救何知岁,偏偏何知岁成亲不久就传出喜讯。
这下,静安太后连帮何家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从小辛苦栽培,最出色的一枚棋子。
要不是太子迟迟不肯娶何知岁,静安太后多年的隐忍与蛰伏,也不会付诸流水,这口气她本来就忍不下去。
为此,赏花宴后静安太后大病了一个多月,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终于娶了太子妃,她也有理由赏赐宫女到太子身边,没想到,太子居然毫不留情面地当场拒绝。
不止拒绝,甚至口出狂言!
景帝不允许何氏女当太子侧妃或侍妾,静安太后还有法子应对,但是陆骁除了太子妃,谁也不要,这无疑是要斩断静安太后唯一的生路,她如何能忍。
听到陆骁那些话,自是忍无可忍,怒不可遏。
高皇后根本用不着询问来龙去脉,光是听到静安太后的话,就知道陆骁都说了什么。
高皇后快步来到静安太后面前,行了个礼后,直言道:“母后也是真的,就算您要将雪雁赏给太子,也不能挑在太子带着太子妃来给您敬茶时提这件事,也难怪太子气得故意拿话激您。”
但是太子向来行事稳重,从不轻易动怒,根本不可能拿话激人,哪怕高皇后有意为太子开脱,静安太后也不相信太子是在说气话。
太子不想纳其他妾室这件事,高皇后早就知道,虽然她也不太赞成,但是太子才刚新婚,正是宝贝太子妃的时候,高皇后并不想扫他兴致。
方才太子妃奉茶时,她才会松口,说自己会好好考虑,没想到太子转头就跟静安太后提了这件事。
高皇后觉得有点奇怪,陆骁从来不会冲动行事,为何无缘无故要激太后?莫非太子也受不了静安太后的专断独行,决定与她撕破脸?
思及此,高皇后猛地看向陆骁,陆骁似是心有所感,恰好也抬头看向她。
母子二人对视片刻,陆骁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景帝打乱了静安太后筹谋多年的计划之后,静安太后便开始蠢蠢欲动,赏花宴后这两个多月来,接见了不少命妇。
静安太后掌控欲极强,景帝是她亲手拉拔长大的,成为帝王之后,还没有沦为太后的傀儡,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太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拉拢外臣。
后宫不得干政,静安太后此举无疑是在挑战帝王的权威。
陆骁知道,就算静安太后是景帝的生母,景帝对她的容忍度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对静安太后就算有孺慕之情,也在前世她跟陆知礼连手时消磨殆尽。
重活一世,陆骁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很乐意伸手帮忙推一把,让这位坚守孝道的帝王早日下定决心。
“儿臣不是在说气话,皇祖母若觉不妥,您直管告到父皇面前。”
陆骁略略拱手,牵过谢明珠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打从陆骁坚持要娶谢明珠,静安太后就知道太子不再受她的控制,却没想到太子会如此狠心绝情,在大婚翌日就与她撕破脸。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景帝赐婚时,想办法把谢明珠弄死才对!
对,只要谢明珠死了,太子也不会执着于她一人。
高皇后不知道静安太后在想什么,见她面色阴森可怕,微微皱了下眉。
高皇后想带陆知礼离开,陆知礼却摆摆手,微笑道:“母后还是去安慰一下二哥与二……太子妃,太子妃刚成亲,就被皇祖母砸杯子,肯定吓到了。”
陆骁也不想想谢明珠那么胆小,他居然敢当着她的面与静安太后对着干。
陆知礼讽刺一笑。
高皇后最后还是被陆知礼说服,独自将他留在寿康宫内。
常福扶着陆知礼来到脸色铁青的静安太后面前:“皇祖母,请屏退左右,孙儿有话要跟您说。”
……
谢明珠确实胆小,但也没胆小到静安太后发个火,便吓得瑟瑟发抖。
她只是有些担心陆骁说出那样的话,传到景帝耳中,会被责罚。
回到东宫,陆骁听见她的担忧,单手将人抱了起来,将她扔到榻上。
陷入大红锦被之中,谢明珠立刻警醒起来,翻身躲到床角:“你、你别过来。”
她昨天才被逼着说了很多胡话,夫君、太子哥哥、陆骁,全都喊了一轮,甚至被逼着策马狂奔一整夜,腰和腿到现在都还要酸得要命,膝盖也隐隐作痛。
陆骁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上榻来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轻而易举就将她困在自己双臂与墙壁之中。
他伸手捏了捏她:“孤是你的夫君,为何不能过来?”
谢明珠脸一下红了,轻声嗔道:“我在跟殿下说正经事!”
她总觉得陆骁重活一世之后,变得越来越幼稚了,不止爱吃醋,还爱欺负她。
但也鲜活很多。
谢明珠知道陆骁是谢肆看着长大的之后,时不时就会缠着谢肆,让他说一些陆骁小时候的事。
谢明珠才知道,陆骁小时候就跟前世她所认识的太子殿下差不多。
都是沉默、冷淡、克己复礼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符合他大魏储君的身份。
谢明珠沉默了下,伸手抱住陆骁,把脸埋进他怀中:“殿下还记得成亲前的誓言我很高兴,但是这才大婚第二天,您就说了出来,要是皇上生您的气……”
陆骁不置可否:“这件事父皇早晚都得知道,父皇接受得了便接受,接受不了便废了孤,让孤成了闲散王爷更好。”
他知道,不纳侧妃,没有后宫,将来登基后会处处碰壁,甚至被那些老臣们刁难,会很辛苦,但那又如何?
那些压力他扛得住,也不必依靠妃嫔的母家势力来控制前朝势力。
景帝要是听到陆骁的话,大概会被他气笑,甚至将他责骂一顿,但是陆骁一点也不担心。
他对皇位权利从来不眷恋,之所以认真以待,是个性使然,而非重权重利。
“那娇娇跟孤说,你觉得骑马舒服,还是在水里舒服?”
“……”谢明珠震惊地看着陆骁,根本答不出来。
没想到陆骁非要听到答案。
谢明珠含糊不清地说:“水中吧。”
骑马太累了。
“真的?”陆骁满意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刚将人抱到腿上,准备亲昵一番,就听到魏行禀报高皇后过来东宫了。
高皇后担心陆骁忘了宣太医给谢明珠调理身子,一并将陈太医带了过来。
陆骁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刚将谢明珠抱了下来,准备抬手整理她的衣裙,谢明珠就觉得小腹隐隐坠痛。
“怎么了?”陆骁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手脚突然冰冷,停下动作。
坠痛感很明显,谢明珠脸色有些苍白,双颊却浮起两抹红。
“怎么回事?”陆骁见她额间冒着冷汗,霎时如临大敌,就要将人抱到腿上查看。
谢明珠却红着脸将他推开,支支吾吾道:“殿下先出去,我、我得更衣才行。”
事关谢明珠,陆骁怎么可能马虎,赶也赶不走,谢明珠没办法,只能老实交待:“癸水来了……我得更衣,绑……月事带。”
简直丢脸死了!
谢明珠被陆骁抱在怀中,她感觉到陆骁的衣袍已经被自己弄脏了,捂着脸不敢看他。
还好没在大婚当晚来,要不然,那得多尴尬。
陆骁却不觉得有什么,前世两人被困在碧霄宫,谢明珠病得爬不起来时,他不止帮她洗过月事带,还帮她换过。
他冷静地将桃红叫了进来,待两人都换好衣裳,才带着她来到大厅见高皇后。
高皇后得知谢明珠来了月事,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但太子就在一旁看着她,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吩咐典膳房熬煮黑糖水及生姜红枣茶。
离开前,才又低声吩咐陈太医,待太子妃月事走了,再开些容易受孕的药给她调养身子。
高皇后虽然说得很小声,谢明珠还是听到了,脸不由得红了红。
她本来就不想喝避子汤,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有孕,但是真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有点难为情。
高皇后走后,陆骁搂住谢明珠,将手贴在她的小腹处:“很疼吗?待癸水走了,我便让陈太医帮你调理身子。”
陆骁记得前世谢明珠每一次都会疼得冒冷汗,这辈子谢明珠在他面前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还以为是因为前世她身子不好才会如此。
没想到谢明珠只是忍着不说。
陆骁的掌心很热,贴在她冰冷疼痛的地方,居然真的舒服许多。
陈太医离开后,谢明珠坐在陆骁怀中,小口小口地典膳房熬好的黑糖水,没一会儿,困意便涌了上来。
窗边的香炉里燃着安神用的沉香,谢明珠昨晚几乎没睡,如今又来了癸水,被陆骁这样温柔的搂在怀中,实在太舒服了,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柔声道:“殿下,我想睡一下。”
又在撒娇。
陆骁将她抱到榻上,搂着她的肩膀,正要闭上眼睛陪她一块小憩片刻,魏行就又敲响房门:“殿下。”
他下意识捂住谢明珠耳朵,见她没被吵醒,才道:“何事?”
“安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皇上要见您。”
陆骁帮谢明珠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换了身衣裳。
去到外头,陆骁吩咐桃红:“让典膳房备好膳食,太子妃醒来就传膳。”
接着又吩咐青黛准备好汤婆子,待谢明珠醒来,就让她抱着汤婆子,这才带着魏行前往御书房。
静安太后果然忍不住这口气,一状告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忍住一块墨砚扔过去的冲动,怒道:“朕都已经答应你娶谢氏女,让她成了太子妃,你倒好,人一到手就过河拆桥,还跟太后大放厥词,说以后不会再纳任何侧妃,太子这是想气死太后,还是想气死朕?你以为制衡前朝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陆骁道:“儿臣昨日才大婚,皇祖母就急着往东宫塞人,儿臣若不这么说,如何拒绝她?”
静安太后身边有景帝的人,他特地叫太子过来,只是想听看看太子的答案,陆骁的答案,景帝非常满意。
“朕都已经将何家的路全都堵死了,没想到母后居然还是没有放弃。”
景帝神色晦暗不明:“今日这件事,太子做得很好,在除掉何家之前,你只管这个借口塘塞母后便是。”
陆骁淡淡道:“儿臣遵旨。”
景帝根本不知道,陆骁对静安太后说的那些话,并非只是用来塘塞她。
陆骁不纳侧妃,只要太子妃一个人这件事,很快就在宫中传开来。
华阳宫的荣贵妃最先得到消息。
何知岁有了身孕,荣贵妃又是欢喜又是头痛,得知太子为了谢明珠不愿再娶别人,当场就乐了。
荣贵妃道:“太子看着聪明,没想到居然这么蠢,要护谢明珠那丫头便罢,居然还当着皇上的面承认了这件事,他就不怕将来谢明珠生不出孩子,皇上一气之下废了他?”
她身边的锦荣姑姑道:“太子妃要是真生不出孩子,岂不是正好?”
荣贵妃是少数知道谢明珠身份的人,她见过谢明珠的模样身段,谢明珠看起来虽然瘦弱了些,但不像生不出孩子的人。
她不以为然道:“残害皇嗣可是死罪,本宫没那么蠢。”
但是,要是谢明珠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