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自成婚后是被文氏收得服服帖帖的,当下点了点头,准备歇下了。
倒是文氏,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认真审视她到底嫁进了怎样一户人家,顶着老大一个肚子,煎饼一样熬了不知道多久,身边的柳三郎已经鼾声如雷,文氏终于下了决定,起身抬手去推身边睡进了黑甜乡里的柳三郎。
柳三郎睡得迷迷糊糊被推醒,揉着眼问文氏:“怎么了?”
文氏把手覆在肚子上,低声道:“我想过了,若这一胎是儿子还好,若是个女儿,我看咱们想办法分出去吧?”
柳三郎那一点子睡意一下子给她这一句话吓没了,“分家?”
他半支起身子望着文氏:“你别说胡话。”
文氏摇头,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我想得很清楚,爹太偏着长房了,长房又阴毒,你只看今天大妹妹被卖这事,咱若有个儿子还好,若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女孩儿在这个家是个什么下场你还瞧不明白吗?柳天宝往后要是个丧良心的,咱们女儿未必就不会步大妹妹后尘,到时候跟今天这样下个黑手,再说一句走丢了,被人拐了,你能找谁去?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
柳三郎心一点点下沉,最后还是为父兄辩驳一句:“不会的,这到底是骨肉至亲。”
言下之意,柳渔不是亲生的,才会被那样对待。
文氏不以为然,“心生得黑了的人,知道什么骨肉至亲,你自己想想吧,反正这一胎是个儿子什么都好说,若生的是个女儿,我坚持分家。”
说着躺了下去,后半夜睡不着的就成了柳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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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长丰镇里,对柳家之事一无所知的陆承骁也睡不着,柳三郎是愁得睡不着,陆承骁不然,他是喜得睡不着。
陆洵今日回来,听陈氏说了往柳家村打听到了柳渔的情况,如陆承骁所言,心里只有高兴的,虽说家里是复杂了些,可儿子喜欢,姑娘人品模样又都叫村里人赞不绝口,自然是不差,逗了陆承骁几句也就点头了。
想到次日天一亮就能去提亲,陆承骁恨不得时间能长翅膀飞,哪里睡得着,可不就是把和柳渔相识以来的点滴放在心里覆去翻来的念想。越想越美,已是到了坐在桌案边也能给自己美笑了的地步。
八宝可算是长了见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哦,对,刚捡着那荷包的时候,然后是昨晚,到今天就更不得了了,一连乐了两晚上了,竟瞧不出丁点儿困色。
他掩住嘴把将到嘴边的呵欠压了回去,三少爷没事,他再熬下去,就离得道成仙,举霞飞升不远了。
八宝把身子一矮,往那桌边一凑,正正齐齐的让自己的脸出现在陆承骁视线里,一指眼下:“三少爷,您瞧我。”
陆承骁瞧他一眼,没瞧明白,问:“怎么?”
八宝把手在眼下青影上划一圈:“这个啊,您瞧,是不是不大好看了?显得特没精神。”
陆承骁失笑,一脚虚踢过去:“谁叫你这里守着了,回去睡你的。”
八宝闪了闪,嘿嘿笑:“小的可不是痛惜自个儿,我好看不好看的,也没人看啊,有什么打紧,但三少爷,您再不睡的话,明天怕是不会太好看,到时候……”
这话没说完,陆承骁眉头动了动,“行了行了,原来是变着法儿的让我歇着去,你就这张脸唬人,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哪里憨厚老实了。”
八宝嘿嘿一笑:“那三少爷快睡吧,这不明天没准儿还能见上柳姑娘不是?”
这话可真中听,想着要见柳渔,陆承骁还真不熬了,打发八宝:“打盆水来我洗漱,然后你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八宝乐颠颠应了声就打水去了,原是要等着陆承骁洗漱好他再去把水倒了,却没想人洗到一半,想起件事来了,把手巾一摞,开了衣橱,对着一衣橱的衣裳瞧了一圈,犹疑一会儿,问八宝:“你看我明日穿哪身精神点?”
八宝登时乐了,凑前去出主意:“三少爷您穿什么都好看,不然挑一身柳姑娘没瞧过的?”
陆承骁笑起来,挥手道:“行,去歇了吧,帮我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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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翌日天刚亮,陆承骁就早早起来了,挑了一身品蓝色箭袖锦袍,收拾停当就去了父母亲住的正院候着。
陆太太惦着今儿去提亲的事,也起了个大早,去灶屋里转了一圈安排早食,回来就看到收拾得光鲜齐整的儿子,乐了:“你今儿倒稀奇,一大早上正院来了。”
陆承骁已被他娘打趣了两日,这会子脸皮也厚了,直接问:“娘,同媒人约的是什么时辰出发?”
陆洵一出来听到就是小儿子这猴巴巴的问媒人什么时辰出发,也是奇了,问陈氏:“你真没见着那姑娘啊?看他这样给我都忍不住好奇了。”
陈氏摇头:“昨儿去得不巧,就没见着,不过听说是个天仙一样的姑娘,也温柔知礼,看咱家这小子恨不能三书六礼可以一天走齐就知道所言不虚了。”
陆承骁也不在乎打趣,一家人用过了早饭,媒人也到了,若是柳渔在这里,定能认出,这媒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她花钱买消息的林九娘。
陈氏把今日要说的是哪家姑娘都与那林九娘细细说了,林九娘一迭声应下,收了陈氏的辛苦钱,这就准备往柳家村去了。
陆承骁见他娘还坐着,急了:“娘,您不一道去吗?”
给陈氏笑得不行:“傻不傻,这婚嫁之事都是媒人两头跑,哪有当爹娘的莽莽撞撞跟着去的,有媒人两头周旋,许多话才好说,我若是去了,人家要是一口回绝,你可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陆承骁十几岁上就去了袁州,大哥成亲时他倒是回来了,可说亲时他不在啊,二哥成婚他更是连婚礼都没赶上,哪里懂这个,一时有些脸热,把个林九娘也看笑了起来。
陈氏笑道:“行了,安心坐家里等你九婶消息就是。”
林九娘满嘴的包票打下,这才真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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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十里外的溪风镇仰山村,柳渔一早醒来,柳大伯娘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去祭拜事宜。
柳家祖坟就在仰山,正好柳家弟兄三个也都在,一家人提着香烛祭品就出发了,陈老太太和陈大伯陈父坟前,卫氏自然又是好一通的哭,只是这哭是带着喜意的,给地下的亲人们报喜。
回到家中是辰正,柳渔想到今日原是与陆承骁约定的提亲的日子,想到大伯娘为了断了柳家村那边往后可能对她不利的舆论,是要求柳家对外说卖了她的。
陆承骁根本不知柳家的变故,这时候若是媒人前去,带回消息给他,还不知要急成怎样,想了又想,还是想托人给他捎个信去,长丰镇太远,这信便是捎到陆丰布铺也成。
大堂兄今日倒是会回安宜县,想了又想,悄悄把柳晏清叫到一边,低声与他把话说了。
柳晏清还不知柳渔前头为了逃过被卖的命运差点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听了也是一头的汗,反应与卫氏倒是如出一辙,贪他小妹貌美的,哪里靠得住。
对陆承骁印象先就不好了,不过捎话这事还是应承了下来。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才进城门口,就被陈叁叫住了,他神色颇急:“快,县里有个急案,大人急召,刘捕头特意让我在这里蹲着等你的。“
一听是急案,哪里还顾得去捎什么口信,匆匆就奔县衙去了。
确是个大案,一忙几日,柳渔只道他已经把消息带到了,柳晏清却是根本忘了这回事,此为后话。
就说林九娘,从长丰镇直奔柳家村,就打听着柳康笙家去了。
这一去,却是她平生做得最长见识的一回媒。
门户不对这个她都有数,可一进院里,就听到屋里有人哀哀嚎叫,骂爹骂娘,当家的男人柳康笙没什么好脸,当家的女人王氏更是眼泡红肿,一张脸却五彩缤纷,一脸的巴掌印叠巴掌印,肿得比那眼泡还厉害。
最最叫绝的是,她一说来意,柳家人从大到小,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林九娘听完回话,脸色只比他们更精彩。
陆家想娶的那姑娘,就在昨天,被人掠卖了,掠卖了,掠卖了……
林九娘从业几十载,还没碰上过这样的事情,想到早上陆三郎那满脸的笑意和满心的殷切,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造孽了,造大孽了。
林九娘脚发沉,这可叫她回去怎么说去。
可脚再沉,这样的事也不敢耽搁不是,一路紧赶回的陆家。
“你说什么?”
满心等着好消息的陆承骁,等来的是柳渔被卖了的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