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初见柳渔,是刚被红娘子买下时。
那一年不过十四,未足十五的年岁。
然而姿容只有中等偏上的姑娘在这楼子里不值钱,只有那青葱鲜妍惹人怜,所以十四岁,红娘子也要她挂牌接客。
被家里卖进这种地方,一进来就让接客去,她哪里受得这个辱,绝食、逃跑、伤客,样样都叫她做全了。
红娘子发了性儿要给她一个教训,也要借了她来教训教训楼里其他新进的姑娘,就在园子里,青天白日的就喊了七八个龟奴,要直接剥了她给她开了苞。
“不是不愿意给客人吗?今天老娘叫你尝尝更好的滋味。”
满园子人围观。
絮儿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一日的恐惧,嘴里被绑了布条,她连咬舌自尽都不能够。
裂帛声刺耳,挣扎到绝望,肝胆俱裂时,舞阁里出来了十数人,为首的少女驻了足,在她最后一件衣裳也被撕开,第一个龟奴的手要碰到她时,唤了声:“且慢。”
那是她第一次见柳渔。
她睨她一眼,笑与上首坐着的红娘子道:“多大的事,动这样大的干戈,这丫头性子挺倔,不过生得倒合我眼缘,我那边正缺个伶俐的丫鬟,妈妈把她赏了我做个使唤如何?”
红娘子看了柳渔好一会儿,末了笑了:“金银宝玉都恨不能捧了给你,不过个丫头,咱们月姑娘瞧中了,送了你何妨。”
柳渔款款笑着与红娘子福了个谢礼,脱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就要给絮儿披上,红娘子忙制止:“别,好姑娘,你若冻着了那是要我的心肝。”
招呼了另一个姑娘,让送了件斗篷上来。
往事翻涌,那个仙子一般的姑娘,救她与水火的姑娘,就这样在她怀里绝了生息。
絮儿死死抱住柳渔,喉中是变了调的如兽类一般的啊啊声。
直到红娘子领着人匆匆赶到,要拨开她查看柳渔伤势,她才终于从那极悲极痛的情绪中一脚拔了出来,母兽一般护着怀里的柳渔,厉声哭喝:“别过来,谁都不许过来!”
小姑娘像红了眼的兽,发着狠,看谁都是刽子手。
她声音尖利,“不许碰姑娘,谁都不许碰!”
红娘子气个倒仰,叫三五人冲上去把她强形拽开,银簪、指甲、牙齿,人已有些癫狂,几个龟奴婆子都吃了亏,才把她架开到一旁。
医婆探了探柳渔鼻息,又试了颈脉,冲红娘子摇了摇头。
没救了。
留仙阁乱作一团,初夜拍出万两身价银的花魁玉殒香消,红娘子忙着平息那位淮南王的怒火,带着一帮子人甩袖走了,往日第一等得意的明月苑,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探消息的丫鬟婆子,瞧清楚了便都紧着回去复命,这等事看得太多,麻木到连伪装的痛色也懒怠挤三分出来。
只一个絮儿,连滚带爬去抱住柳渔在怀中,眼泪似永远也流不尽,谁人也近不得身,正是如此,也无人发现奚明月额间精巧艳红的眉心坠浸透了血色后,那坠上水滴状的红玉闪过一抹流光便凭空消失了。
柳渔自睡梦中醒来,眉心仿佛还痛着。
这是她今晚第二回梦见留仙阁了。
也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死,甚至……死后。
一时有些辨不清是真是幻。
柳渔拥被坐起身来,心里那种似是绝望又似是解脱了一般的情绪还清晰着,絮儿的哭声似乎仍在耳边。
“絮儿。”
如今是十一月下旬,明年三月,絮儿会被卖到留仙阁。
柳渔再没了睡意,三月,絮儿和玉娘师父,五月,师父萧玉娘会被富商请去淮南王别院献舞。
这些柳渔从前不敢想,偶尔想起也很快被她压下的念头又浮了起来。
不敢想是没有救人的能力,想起又很快被压下,是她骨子里对扬州、对留仙阁的恐惧。
留仙阁之于柳渔,是一场恶梦。
而絮儿和萧玉娘,却又是那恶梦里唯一的一点暖。
这样频繁的梦起前尘,柳渔在黑暗中怔怔出神,是因为三月近了吧。
这个火坑,她得上天垂怜挣了出来,可师父还在里边,而絮儿,很快也会被送进去。
柳渔不是没想过提前买下絮儿,只是陷在那里边,似她和絮儿都是被家里卖了的,谁也不愿意提前尘旧事,柳渔还真不知道絮儿家乡在何处,只能在她知道的时间和地点,守株待兔。
柳渔想,她该好好想一想,三月里怎么才能去一趟扬州了。
求助于陆承骁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起,就被柳渔下意识摁了下去。
柳渔心里是怯的,不止是怯扬州、怯留仙阁,更怯的是那些过往有被人知道的可能。
重活一回,她太幸运了,从遇见大伯娘一家到嫁给陆承骁,幸运到那些过往几乎只是一场恶梦,想来心悸,却大多时候不会再去想起,只有想起时,才会被那层阴影笼罩。
像一个披着最光鲜的衣裳,内里却是肮脏又见不得光的小丑、玩意儿。
哪怕已经重活了一世,可是与前世那些过往有丁点牵绊的事情,她也不想叫陆承骁知道。
柳渔在脑中把柳晏清、柳晏平和柳晏安都过了一圈,一时无计。
大哥稳重,二哥机敏,因在外边走得也多,二哥柳晏平或许是最合适的,只不知三月份时他是不是和陆承骁一起行商,只能是见招拆招,临机应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