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树丛中跑出一只獐子,那位韩一郎韩澈挽起弓箭,箭支嗖一声飞出,正中那獐子胸口上。
书颖看了他一眼,笑道:“韩兄看起来像是书生,但箭法倒是不错。”
韩澈淡淡道:“自小学了些粗浅的功夫,让叶姑娘见笑了。”
书颖微笑道:“韩兄谦虚了。”
正在这时,忽听叶玉敏啊一声惊叫:“野猪!”
却见左右山坡上窜出一头大野猪,正朝离它最近的王逸飞冲去,原来王逸飞穿着大红披风,富有攻击性的野猪就想撞他了。
王逸飞虽然马术不错,也会射箭,这突发状况却让他慌乱,取下的第一支箭掉在地上,这时韩澈和赵珏同时挽弓将箭射出。
因为野猪冲得太快,一支箭擦过他的背、另一射中它的后腿。正在这时,裙摆飞荡,锃一声响,只觉亮起一道寒光。
等所有人定睛看时,就见书颖从空中飞下,一剑刺穿野猪的脖子,将它钉在了地上,顿时鲜血泉涌,野猪无力的嘎嘎沙哑叫了两声,四肢抽搐几下就趴着不动了。
书颖拔出剑,血液溅出,她倒躲得快,可是一串血珠溅到了王逸飞的小腿上,他啊一声叫。
书颖抬起头冲他温和一笑,像是哄刘浩凌一样:“别怕,它死了。”
她取出一条手帕,走近两步给他小腿上拭掉血珠,虽然拭不完,却也不会渗进去面去了。
潘彬叹道:“叶姑娘好快的身手!”
书颖将给王逸飞拭了血珠的帕子再拭去剑上的残血,淡笑道:“一头野猪而已,不算猛兽。我从荆楚往岭南去时还遇上老虎,那东西动作又快又猛。”
书颖将帕子扔在了野猪的头上,优雅得像一个仪式,将剑回鞘回到马上,那野猪就等后头的随从来将其装车了。
赵珏奇道:“你还去过岭南?”
书颖点了点:“今年才去,那边有生意。”
赵琮凑近来问:“叶姑娘还把生意做到岭南去,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书颖笑道:“我生来不像你们男子有家业可以继承,只好自己赚份家业下来了。”
大家继续往林子里寻猎,这时书颖跑得不快了,跟叶玉敏跑得近一些,又让叶玉堂多练练箭法。
大家都没有留意王逸飞下马指点随从搬那死野猪时,悄悄把书颖扔掉的帕子捡了去。
在林中游猎一个时辰,虽然没有狩猎到什么猛兽,只打到两只獐子、四只山鸡、一只獾、一头野猪。
忽然赵珏看到一头鹿,就要拔箭,书颖叫道:“不忙射它!鹿这样的好东西,活捉最好!”
书颖也打马追着那鹿去,不一会儿就跃过了赵珏。离那鹿约还有丈远时,书颖纵身飞起,在树干上一借力,一个翻滚就扑向那头雄鹿。
书颖正坐在鹿背,抓住鹿角,那鹿就疯狂奔跑,越往荆棘灌木丛中去。赵珏惊道:“一娘!不要活捉了!小心点!”
书颖用绳子套上了鹿脖子,眼见那鹿就要钻进一丛长满刺的荆棘去,她连忙跳下鹿背,拉住了绳子。那鹿是在做生死博斗,书颖扎好马步拉着也有些吃力。
赵珏这时赶到了,跳下马来帮她一起拖绳子。男人的外家功夫力道天然要大一些,有他合力时,那头鹿被拖出树丛,那套绳勒着它脖子出了血痕。
书颖看着它一双大眼睛落下泪来,心口蓦然被一撞,松开了手发起呆来。赵珏就要上前绑它的腿脚,书颖忽然拉住他:“咱们放了它吧。”
赵珏发现自己胳膊上的手不由得怔在那里,一时满脸通红。
“你怎么又不想要了?”
书颖道:“你瞧它都哭了,他的妻子、孩子还等它回家呢!”
赵珏看向那鹿,沉默了一下,挥剑割断了绳索,但是鹿还没有从窒息中缓过来,书颖上前为它解下了套绳。
那鹿活了过来,慌忙钻进树丛中,消失不见了。
“那鹿看着确实挺可怜的,幸好遇上的是一娘。”赵珏走近来。
书颖不觉得自己今生是善良人,但是任哪个女孩子看到那一双鹿眼落下泪来,像是在告别这个世界迎接血腥,都要心生不忍。
“你也没有鹿肉吃了。”
“一娘高兴,我少吃顿鹿肉有什么关系?”
书颖发觉这个“男主角”还喜欢着她,虽然无论是他还是赵珏,他们的喜欢都经不起考验,但是不妨碍他们的思慕。
书颖白了他一眼:“你干嘛跟我说这样的话呢?”
赵珏顿了顿,道:“真心话也不能说?”
书颖笑道:“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
赵珏叹了口气,悠悠道:“珍珍……她去世了,两年多以前难产死的,留下了一个儿子。”
书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请节哀。”
赵珏俊眉蹙了蹙,说:“我知道我很卑劣,可是我一边为她感到难过,一边又有一分庆幸,我卑劣地幻想,没有了她,你或许能看我一眼。
我知道珍珍是一个好人,如果她没有嫁给我,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嫁给我那几年,我对她并不好,非常不好。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我就是无法爱她。”
书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放下对我的执念就能幸福了。”
赵珏垂下眼帘,半晌又抬起眼眸,问道:“如果当初我抛下一切,承受一切,没有那种自私又怠慢你的想法,我诚心诚意想娶你为妻,你会答应吗?”
书颖念及他多半是原著“皇帝男主”,淡淡笑道:“可是你不会呀。哪来那么多如果?”
赵珏哀声道:“就当是给我解一解心结,你能不能回答我?”
书颖思索一会儿,道:“如果有一个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男人为我飞蛾扑火,我总会看到他的。我也是女子,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如果他是原著皇帝,他那样对原主,原主怎么会悲剧?原主怎么可能心凉到只看重权力?
赵珏才含着泪笑出来,抹去了泪水:“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书颖点一点头:“所以你不要怪我,一切可能是你斩断的。”
赵珏问道:“你真的不曾为我动过一分心?当初为何费心救我?”赵珏自知相貌俊美、文武双全,就算她再强,可是他觉得世间除了叶书林,没有人比他俊美、比他武功高。
书颖悠悠道:“你心不诚,也就触不动我的心。我救你是医者仁心,而不是女人对男人的怜惜。只有大丈夫肩膀的伤痕、英雄战斗后的疲惫、赤子的孤勇才能引起我灵魂的颤抖。”
他心中多年的疑团被彻底解开了,他一直觉得她不应该一点也不动心的,可是她的表现这么无情。现在他才确定,从前她真的一点也没有为他动心,他和她的向往都不在同一个维度。
赵珏抹去眼角的泪水,说:“谢谢你回答我,或许我以后能睡得好一点了。你不知道,我会因为你一点点友善,忽略掉你的冷漠,陷入幻想与猜测。以后我再也不用猜测了,可以安心睡觉了。”
书颖笑了笑:“那就恭喜你了!”
这时马蹄声响,潘彬追来问道:“鹿呢?”
书颖提起绳索示意:“放了。”
“放了?”翻彬惊呼一声,“为什么?”
书颖笑道:“或许它回山后会变成鹿精来报达我免死之恩。”
“胡扯吧?”潘彬一脸怀疑。
书颖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只吹了一个口哨,那黑骏马就答答撒着蹄子跑来了。
书颖等人跑回去和大家汇合,他们也都有些失望没有抓到鹿,余下猎物中都没有好的成色。
叶玉堂抬头看看天,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晚上就进不了城了。”
赵琮有些失落:“时间过得也真快,我也就打了只山鸡。”
猎物不多,要是被后世的动物保护人士看到这情况,只怕哭泣了。扈从人员将猎物收上马车,他们也半尽兴而归了。因为正月冬天里,京城城门关得早,要是迟了就要住在外头了。
……
过了一天,宫里就知道书颖与众多官宦贵族青年出城游猎玩耍的事了,其中居然有赵琮和赵珏,这也让赵玮如梗在喉。
可是赵玮没有一点办法,他总不能给所有健康英俊的贵族青年下旨不要找叶一娘玩吧?他们不主动找她,她也会有别的天地的。
赵玮独自在宫里相思成灾,便想要锻炼身体,可是跑两圈后就没有动力了。从前就想练好身体娶她,练好身体继承皇位。
可是现在当上了皇帝,她却再不看他这背信弃义的人一眼。他练好身体又有何用?
天气乍暖还寒时,赵玮就染了风寒,一时病来如山倒,那几日便如当初一样缠绵病榻不起,吓坏了张太后和刘皇后。
太医会诊开方,可是病去如抽丝,他到了元宵也无法主持宫宴了。安公公便建议赵玮传了叶一娘进宫来为他看病,赵玮自也想见她,可是他摇了摇头:“朕如今这样,不过是让她更厌恶了一些。传她进宫来又有何用?”
元宵前,将要大婚的裴延庆又放了节假与婚假,正月十四这天白天,他就约了书林、书颖到荟香楼一叙。
书林尚且在一年零七个半月前见过她,可裴延庆像皇帝一样有年没有见过她了。裴延庆在被裴崇璟劝阻、看到书颖对赵珏的拒绝开始,明白自己和她不可能;后来赵玮缠上她时,他更加确定无望。
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从小的梦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呢?这时再见她已然长大,女子魅力比之初长成的十四五岁更加浓烈。
她叫了一句“哥”,久在连母猴子都是天仙的军中的猛男胸怀一阵激荡,全身就浸入了温泉水中,身体里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焰。
书林、书颖依次向他敬酒,出言恭喜,裴延庆心中也不是滋味。过巡,裴延庆才问书颖近年概况。书颖便将自己从炼丹家的古籍中研究,然后发明出皂子献给柳墨卿的事说来。
裴延庆感叹:“颖妹果真是学究天人,难得这片孝心,柳叔有你做徒弟也是福气。”
“我觉得他能收我为徒,是我的福气,否则我内功、轻功无人指点,难以突破,领略截然不同的风光。”书颖一身透出的落拓潇洒,与她骨子里的傲气并不矛盾,反而像是阴阳相生一样浑然统一。
书颖对裴延庆熟悉又陌生,他从前就想娶她,所以她明白他看她的眼神。只不过她此时已经不主动撩他了。
世上不仅仅是赵玮抛弃(在她眼里是抛弃)过她,其实裴延庆也暗自做出了选择,他的选择让她松了一口气,却也知道在他心目中家族永远在情爱之上。
书颖就把话题引到朝政、内外局势上,裴延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皇上任用了一些酷吏,打倒李孝义很快,李家就算有异心也来不及。”
书颖暗想:这手段是像李治、朱玩璋还是像康熙呢?自古以来,不但当皇帝很危险,权臣也是很危险的,要么像司马懿一样只能进一步取曹代之,要么就像长孙无忌、胡惟庸和鳌拜一样下场。
书颖细品了一会儿,微笑道:“杨家倒是保住了。”
书林虽然久在官场,但在政治上还没有书颖敏感,问道:“去年皇上还贬了寿昌大长公主。”
书颖微笑道:“就是暂不动他们才贬她,以皇上的性格,若要动杨家,整个过程也会很快,不会这时候贬寿昌大长公主来提醒杨家小心谨慎。”
如果把杨家派系的武将都掏完,国家屏障怎么办呢?而且现在马上能用的裴家当了最大的武官势力就一定好吗?他提拔书林,让他坐火箭一样升官,也不仅仅他是同门和武艺出众,正是用来平衡裴家的。
裴延庆道:“现在是寿昌县主了。”
书颖呵呵一笑,顿了顿转开话题:“哥,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我才直说。裴伯父怎么会……将四姑娘嫁去瑞郡王府?”
这时裴延庆见到她的激荡才平静下来,回答:“四妹都那个年纪了,满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未婚世家子弟好相配。洽逢瑞郡王府来提亲,家父又能怎么挑呢?”
裴延庆其实清楚当时的裴若萱自己想嫁书林,而夫人却留着她等机会送进宫去,两个因素就让裴拖了两年。
裴家的几个少女都被书林勾去了魂,连不喜欢书颖的裴若萱也控制不住为书林相思过。只可惜书林不想成婚,多少官宦世家的家主想招他为婿,书林都婉拒了。
他的理由很直白,喜欢会武功的女子,可是官宦人家女子都是淑女教养,就像是将门世家也没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女子。
一直拖到十九岁了,宫里也没有这个意思。因为皇帝身子不好,先帝死了没有年,大臣们也不好上书他广纳后宫。
所以如果裴若萱想进宫只有皇帝自己有意而册封,或者宫里小选收她进去。别的大臣不提,裴家要是自己提了,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裴若萱已是这个时代的剩女了,一般来说再拖下去更难嫁得好。
书颖淡淡道:“也幸好哥要当驸马了,不然这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裴延庆这时感到一阵心痛和无奈,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忧郁了,说:“婚姻只不过是挥不去的责任,妹都在问我们的婚事,妹自己有什么打算?”
书颖摇了摇头:“我的人生路在十一岁那年就被打乱了,本来就不想正常的婚姻。现在我长大了嘛,会找情人陪伴,不然别人以为我是尼姑那就没意思了。”
裴延庆呆呆看着她,书颖拍了拍手:“哥,你干嘛这么看我?”
裴延庆才喝酒掩饰自己的震惊,问道:“那皇上呢?”
裴延庆那时候奉命跟去柳叶派,他又不瞎,当然知道赵玮对她的心思,只不过他不敢过问罢了。
“他娶别人了,我对他不感兴趣。我找情人也找身体强壮、武功高的,不会找皇上的。”
书林插口:“你们不要聊这些没边的事了。不过喝了酒后出城去跑上一圈,再比一比武。我真好奇哥的清风剑法和妹妹的剑法哪个更强。”
宴后,人约到城外一片桃林比武。
书林当初打不过书颖,裴延庆使出清风剑法也不敌她。原来清风剑法的奥妙与书颖使半招接半招的快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是书颖自己练“叶氏六剑”久了又想的各种情况的活用变化时所悟。
书颖像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大反派林仙儿一样,她从情人李玄那得到了他的比柳墨卿还要精妙一分的内功心法。书颖修炼一两年后内功更进一小步,这让她运使招式更顺畅。
书颖用“反叶氏六剑”与裴延庆斗时就跟对战书林不同,因为他们的作战心理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每一招进攻都是实招。
她太快了,裴延庆也被打乱了步骤,失去了主动,清风剑地的取胜逻辑就是掌握主动。若是被人抢功,那么他的招是实是虚都不重要了。
因为书颖的招一定是实招,只要他先受伤,管它清风剑法下一招的虚实?
裴延庆胸口的衣襟已被划开一条缝,但他的剑离她的脖子还有一寸,她得手后就跳开了。
裴延庆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的破洞,不得不甘拜下风。
书林上前拍了拍裴延庆的肩膀:“哥不要在意,你比我好多了。我对上她,从一开始就处下风,败得比你惨多了。”
书林话虽然在安慰,其实他内心是松了一口气。妹妹这种怪胎也是绝无仅有的,所以他败给她只是正常现象,现在裴延庆也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