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有几个女生结伴从市民广场的另一头逛过来,其中一个女生往这边多望了两眼,眼神欣喜,施施然打招呼:“廖敏之,好巧。”
廖敏之的活动地点很少,能找他好好聊一聊的机会,除了教室,真的不多。
何雨濛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乖巧背手而立:“你一个人吗?还是跟顾超一起?”
廖敏之轻轻皱了下眉头,打量着她,平静温和地回应:“一个人。”
贺兰诀买了根烤肠,坐在台阶上,看学轮滑的小孩子在空地上练习。
她心底多少有点闷闷不乐,却还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
人群里穿过一个高中女生,五官明艳,长发披肩,穿奶呼呼的毛衣外套,羊皮小靴,一双美腿笔直逆天,在旁人打量的目光里自如路过。
旁边有对老大爷在下棋,女生余光瞟见个人,顿住脚步,扭头问观棋的男生:“看见李潇意了吗?”
男生面容清秀,眉眼青涩,看人的时候目光似有闪躲,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往那边走了。”
她抬脚要走,想起什么,又停住,笑吟吟问:“你冷不冷啊?穿这么少,小心感冒哦。”
男生微愣,旋即摇头。
这人只穿了件校服,内里只有一件T恤和连帽衫,身形单薄得承受不住冬天的温度。
“刚才拍照的时候我眯眼睛,你帮我挡着光,谢谢啦。”
她露出个灿烂微笑:“你跟李潇意同班对不对?叫什么名字呀?”
他涩涩地抿着唇,好几秒后才低声吐露:“我是周正。”
“霜霜——”不远处有人喊。
女生的视线放远。
这名字轻飘飘落在风里。
吃完烤肠,贺兰诀没往花坛那块走,绕了个大圈,去找况淼淼。
况淼淼和不认识的女生站在一处聊天,顾超他们几个坐在小摊前打气球,其余同学玩游戏的,吃炸串的,贺兰诀逛了一圈,坐在长廊看人放风筝。
市民广场上有座玻璃屋,每块玻璃夹层都镶着彩灯,等到晚上,这座玻璃屋就变成了炫光宫殿,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贺兰诀看见一帮小孩子在玻璃屋里吹肥皂泡泡,跟着进去看了会。
满屋子的彩色泡泡,碰着玻璃也不碎,颤颤巍巍站在四壁,玻璃屋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大大小小,流光溢彩,手轻轻一戳,消失在指尖。
小孩子们玩腻了,又呼啦啦跑出去,不知谁落下一瓶泡泡水,滚在角落。
贺兰诀捡起来,坐在长凳上,呼呼地吹起来。
有人走进来,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的长凳上。
贺兰诀看见来人,心头猛地释然,咧嘴冲他笑。
笑容明媚灿烂,足以打动人心。
廖敏之坐着没动。
“你怎么来啦?”
她举起沾着肥皂水的手柄,对着他的方向,挑挑眉,噘着嘴,轻轻呼了口气。
一串一串,滚动着艳丽色泽的泡泡呼之欲出,在半空兴高采烈飞舞,而后雀跃在他的衣袖、肩头、头发,脸颊。
贺兰诀笑得很开心。
廖敏之垂着眼帘,一声不吭看着圆溜溜的泡泡挨近他,在他的手背停留了一瞬,色彩晃过,转瞬消失,水雾顷刻弥散空中。
也有落在他脸颊上的,沾着他平静的神色,悄然迸裂。
贺兰诀看他神色无动于衷,眼神也有些凝滞,并不像好好说话的模样,悄悄抿了下唇,低着头,又抬眼偷偷觑他,眼神鬼精鬼怪,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啦?”
“贺兰诀。”
他声音回荡在玻璃屋里,会有嗡嗡的模糊回音。
“欸。”
她眨眨眼,装作一副无辜模样看着他。
他褪去掩饰,目光沉沉,直接开口:“别多管闲事,收起你无聊的好奇心,这样只会显得你很蠢。”
廖敏之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目光依旧认真、平静、专注,却是尖锐的、直白的、冷凝的。
像线条锐利的寒刃。
哪里有温柔宁静、真挚诚恳的存在。
贺兰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开心的神色全然转化不过来,僵硬着凝结在脸上,某一瞬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接收到的词汇。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音调和态度对她说过“蠢”这个词。
不是开玩笑,是正经的批判和指责。
“我希望你能听懂。”他直视着她,平静道,“愚蠢、浅薄、讨厌。”
贺兰诀声音仿佛被扼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冻在眼眶里,愕然看着他,两腮滚烫如火。
“我,我……我没有……”
他看着她的神色,直接皱起了眉,目光冷漠又厌烦。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和泛滥的同情心,离我远一点。”
她身体颤抖,胸膛回荡着自己沉重剧烈的心跳,头脑木然又深觉羞耻:“可是,我们,我们……是朋友……”
“并不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他声音钝重冷硬,语调生涩,“要朋友,找顾超,别来烦我。我已经,忍耐你们很久了。”
贺兰诀僵硬如石像,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他,难堪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一次,我跟你说话。我说,不要理会我,别跟我说话。”他面容平静,眼睛灼亮,却带尖刺,“你听不明白吗?意思是,离我远一点。”
离他远一点。
少女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眼睛努力瞪着,眼眶一圈已经发红,闪着莹莹光亮,定定又无措地看着他。
玻璃屋里空荡荡的,夕阳西沉,玻璃墙之外,一片模糊黯淡。
两人静视了那么一瞬。
廖敏之垂下眼,再起身,眼神已然温和又安静,绕过她,轻轻地走出了屋子。
贺兰诀默默坐着,好半晌才回过神,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肥皂瓶里的溶液漏在她手上,挥之不去的黏腻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