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大堂方向再度传来脚步声,皮真扶着张秀秀出来,神情关切,时不时问一问她怎么样。
同样牢牢竖起耳朵的马大婶嘶哑的声音响起:“秀秀,快过来!”
等皮真扶着张秀秀稍稍靠近床边,双眼只剩下两个血洞的老人焦急地问:“你今晚出去找到什么线索了?”
张秀秀下意识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皮真将她护在身后,但他没有看到,苍白单薄的女人刚刚还因为百味汤而无比癫狂的眼睛,恍惚中闪过了青烟一样的恨意,那恨意转瞬消失,张秀秀的眼底重新恢复数年如一日的木讷平静。
那抢来的一口碗底汤虽然激起了她心里久违的怨憎,但已经空心多年的木偶,哪怕是回忆起了曾经的恨和怨,也宁愿继续下去,得过且过。
张秀秀已经丧失了改变的勇气和能力。
皮真替张秀秀把大堂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顿了顿,将殷迟跟曲折的猜测也说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卑劣,但因为被曲折话语所激,他已经决定在这个任务世界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张秀秀。
而要保护好张秀秀,透露线索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这不代表皮真不厌恶马大婶。
说这消息之前,他用自己的脑子仔细想过好几遍,这消息不会让马大婶他们继续压榨张秀秀割肉,才一一道来。
苍老的声音响在房间,如同鬼怪的幽幽低语:“秀秀,你怎么跟身边的小哥走到一起的?”
皮真的心一跳:“刚刚在里面张大姐救了我,我在这个任务世界想帮帮她不行吗?你难不成还担心我们有什么?”
马大婶的脸上立马漾起了热络的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自己关爱的子侄:“哪儿能啊,皮小哥你人好,人品靠得住。老婆子我看了一辈子人,还能不知道?”
的确是人品好,不但人品好,还心软好拿捏,是个实打实的大傻子!
马大婶过去可见过太多这种大傻子了,她当年那个短命没福的姐姐,还有那个因为姐姐照顾她的傻子姐夫都是这种人。
她最知道怎么拿捏这种人了。
皮真把她故作慈爱的话听在耳朵里,就像听到一条毒蛇在耳朵边嘶鸣。
他看着床上睁着两个血洞洞眼眶的老人,眼前一会儿是床上瘦弱无力的老太太,一会儿是她白天端出来的那碗猪肺汤,寒意从头浇到脚。
马大婶虽然没了眼睛,却仍能从皮真的沉默里窥见这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了白天他们拿张秀秀血肉做菜的事。
老太太心里冷酷地估量算计着,血洞洞的眼眶却溢出带血的眼泪来,哽咽着说:“秀秀命苦,我也知道,皮小哥要是能护着她出了这个鬼窟,是她的福气。她嫁进我们马家十多年,虽然算不上跟亲女儿一样,但我也盼着她好。我反正已经成这样了,路文也没了胳膊和腿,他这会儿脾气正坏,你别让秀秀过去,免得他对秀秀打骂。还有,皮小哥既然要帮秀秀,就记得离姓卞那姑娘远点,那姑娘哄得路文什么都听她的,不但害自己媳妇儿,连我这个妈也全忘了,我说什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
这一席话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还不着痕迹暗示告诉这年轻人张秀秀被害,马路文疯狂的背后,都是姓卞的那个狐狸精撺掇的。
话吐出口之前,马大婶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才唱作俱佳地说了出来。
效果也没逃出这位精明世故的老人预料之外,皮真听她说的实在诚恳,心里的偏见和厌恶稍稍去了些。
说不定这位老人也不知道他儿子用儿媳妇血肉做菜呢?
而且线索的确是他泄露给卞水玉的,马路文从哪儿知道的不言自明,殷迟也说卞水玉的菜多半是用人血做的。
想起他原本以为温柔善良的女神,皮真的心一阵抽痛。
他不知道[爱情之种],心里唾弃自己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卞水玉。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皮真对马大婶的观感倒是好了点儿,主要也因为对方实在太惨了,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还没习惯死亡游戏的皮真下意识地怜悯。
交代完信息后,马大婶从床上爬了起来:“劳烦皮小哥给我引个路,我去大堂找碗汤。”
皮真没做犹豫,带着她去了。
他将自己得到的那碗百味汤藏了起来,预备给张秀秀用,现在却不敢给她,担心被抢走,更担心她直接不管不顾喝下去。
汤留给张秀秀后,皮真自己也没了,同样得再去大堂一趟,带上马大婶一个瞎眼老人倒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他打开门,正正好看到门口站着的白裙子女人。
哪怕脸被毁了,卞水玉柔弱的身姿在夜风中仍旧楚楚可怜,以至于皮真发现哪怕到这种时候了,明知道她心肠坏透了,也仍旧没法口出恶言。
卞水玉泪水涟涟:“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皮真把头一埋,让自己别去看她,低头往前走了。
张秀秀留在了屋里,三个人重新进了大堂。
再度经历了一场分汤,皮真照旧被汤一刺激就恶心想吐,马大婶和卞水玉都有程度不同的陶醉痴迷,倒没张秀秀那么严重,在皮真的阻拦下没把汤喝嘴巴里。
碎片结束,桌上只剩下了三碗冒着白气的汤。
除了大堂后,马大婶把自己的汤递给皮真,请他帮自己拿着,而后再度折返,显然想要再进一次。
皮真连忙拦住了她:“进去会被抽取时间,进多了还没等鬼怪shā • rén,自己就先老死了。”
马大婶苍老丑陋的脸勾出慈爱的笑:“路文还没汤呢,我得给路文也拿一碗。”
皮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里的忌惮渐渐消散光了。
他忍不住想,马大婶固然爱孩子,但未免也溺爱太过了,还是这就是大多母亲的常态,永远把孩子看得比自己重?
注视着马大婶撩起帘子,重新走进大堂,他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记住别喝里面的汤。”
过了会儿,马大婶再度出来,帘子捞起来的时候,透过布帘缝隙,皮真似乎看到了那张更加苍老了的脸上还没褪去的扭曲,但在马大婶出来后,那一抹幻影一般的扭曲又变成了和善和单薄。
他没当回事,觉得大概是夜色太黑,月光太冷,而他看错了。
将马大婶送到房门后,正逢殷迟跟曲折回来。
曲折看了看跟马家母子走到了一起的皮真,脸上勾起兴致盎然的笑。
他喃喃自语:“看来又被轻易骗过去了,真好奇一切真相大白,所有人的面目都暴露在眼前的时候,这个还天真的小家伙会不会崩溃?真期待呢……”
殷迟扫了他一眼:“我觉得你的金砂会率先崩溃。”
什么笑意、什么兴趣全都收起来了,只剩了脸黑和肉痛,以及关于去哪里搞金砂的盘算。
曲折叹了一口气:“我金砂攒的算多的,倒是你,没看出来不声不响的,攒的金砂说不定比我还多,话说你到底经历了多少个世界才能攒下能这么浪费的?”
殷迟沉默了,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一粒金砂没花。
正好午夜将至,食客上门,殷迟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端起汤去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