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他们头上的人脸虽然被鸟面取代,但其他地方仍旧是人类的部件,而现在,殷迟发现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脸上被羽毛覆盖的部位正在扩大。
这两个在舞台上扮演鸽子和老鹰的人,正在化为真正的鸟禽!
甚至那一双眼睛里,属于人类的清明也在淡去,漫上禽兽的狠戾。
傻子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殷大大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作死。
看来是非割不可了……
殷迟沉思了一瞬,用刀试了试,觉得不大顺手,然后在舞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从戏服底下不知道哪里,摸出了一把指甲刀,小心又小心地,剪下了自己的指甲,放在了贪婪地向他伸出手的老鹰掌心。
那一点指甲尤其少,喘气重点都能吹飞,他悠悠然道:“指甲也是我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不能光盯着肉而歧视它。而且这是一般的指甲吗?不,它是神灵的指甲,不要太激动,好好收着吧。”
老鹰呆呆地没说话,大概是被他的胡说八道惊住了,鸽子反倒一反刚才的害怕,开口大喊:“不够!不够!”
殷迟眼睫微阖,看着半个头都被羽毛覆盖的鸽子,突然想起佛经里割肉喂鹰的情节。
佛祖和老鹰说要用自己的肉替代鸽子的肉后,他取出一个天平,一边放鸽子,另一边放从自己身上削下的肉,然而鸽子虽小,无论他割多少自己的肉却都无法托起它的重量,直到佛祖将身上最后一丝肉割下放在天平上,鸽子终于被托起。
如果真的按照故事发展,大概只有他将自己片成骨架,舞台上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才会觉得满足。
殷迟想了想,刀锋翻转出森冷的刀花,他唇角带笑,眼含慈悲,手中却没有分毫犹豫,向着鸽子心口的肉剜去。
刀光雪亮,以毫厘之差,贴着鸽子的咯吱窝,深深刺入舞台地面。
扮演神灵的青年眼里仍旧带着笑:“我觉得你说话应该慎重一点,现在告诉我,够了吗?”
哪怕大半张脸变成了灰白色的羽毛,鸽子的脸上仍旧人性化地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恐惧,就好像一只被猛兽扼住脖子的小鸟,畏惧又无力:“够、够了。”
台下先前安安分分坐着,只是脸色泛红的观众们不高兴地大叫:“不够,不够,要割肉,要割更多的肉。”
还有人叫着“好饿,我好饿,给我肉”。
看起来正常的剧院,终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内里。
然而不论那些人怎么叫,随着鸽子的话落下,帷幕被缓缓拉上,这出戏结束了。
殷迟并不意外,在佛经割肉喂鹰的故事中,佛祖用天平称量自己的肉和鸽子的重量,然而刚刚的舞台上并没有天平,在他试探着给了指甲后,鸽子下意识吐出“不够”。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在这幕戏剧中,因为没有天平,衡量到底够不够的,很可能就是鸽子自己。
如果它说不够,那么就要一直继续割肉。
对于殷迟来说,割肉是不可能割肉的,他选择先把鸽子宰了。
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正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就该勇于尝试(作死)。
而且倒霉之前先摁死一个,殷大大觉得勉勉强强也算不亏了。
等着他的油彩脸这回没了笑,僵着脸:“您可真会另辟蹊径。”
殷迟一点也不谦虚:“还行,我觉得自己表演得也就一般般好,你觉得呢?”
油彩脸看着他,久久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殷大大并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他甚至还再次追问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个字,他像送瘟神一样把殷迟送到了剧院门口,塞给殷迟一盏手提式的纸灯,然后转身就走,跟后头有鬼在追一样。
纸灯并不精美,只在纸上涂了一片夜空并一个月亮,灯里头立着一只已经烧了有小半的蜡烛,正幽幽放着光。
剧院外空空荡荡,没有送他们来的马车。
显然,得靠玩家自己走回去。
夜色又深又黑,半空中无星无月,明明没起雾,镇子里却像被浓黑的布盖住,除了一些标志性建筑透出的光,其他地方竟然没有一点光亮,黑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理智分析后告诉殷迟,他应该尽快回去,作死之心却又蠢蠢欲动,鼓动着他转身重新进入剧院,看看里头到底有些什么。
两方拉锯,然后作死之心轻轻松松一脚踹飞了理智,于是他愉快地重新走了进去。
这剧院修得虽然大,过道里却几乎没有人声,倒是像是舞台大厅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嘈杂和喧哗。
这嘈杂喧哗殷迟并不陌生,和先前坐在舞台下起哄的观众大差不离。
他循着声音走到了另一处表演厅,跨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远远的舞台上,另一个扮演鸽子的人在问扎着麻花辫的玩家:“您不是承诺了庇护我吗?为什么不愿意为我割肉喂鹰?”
大厅里,只有舞台的地方灯光充足又明亮,明亮到殷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扮演鸽子和老鹰的人,脸上的羽毛已经长到了脖子。
麻花辫眼泪打湿了妆容,将悲天悯人的妆面晕出可笑模样。
她缩在角落,刀被扔在脚边,慌乱地挥着手,嘴里叫着“你们不要过来”“快走开”“别靠近我”。
殷迟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是长得跟hēi • shè • huì似的老蒋。
老蒋唇色微白,眯着眼看着舞台上问:“她会怎么样?”
殷迟偏了偏头:“大概……会被吃了吧。”
他这句话才刚落下,整颗头彻底变成鸟类脑袋的老鹰,一双眼睛突然变红,浮出野兽才会有的光芒,凶残地向麻花辫扑了过去。
然后在麻花辫痛苦又害怕的哭喊中,生生从她身上啄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老鹰”啄着肉,“鸽子”在旁边吞咽着飞起来的残渣。
而底下坐着的观众,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满足的叹息,有人道:“终于不那么饿了,饿肚子可真难受。这是只猪吧?肉有点太瘦,不过鲜血的味道很好。”
这样生食人肉的荒诞一幕,活生生发生在了眼前。
老蒋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看:“殷小哥,我们走吧。”
殷迟最后看了一眼舞台上仍在大快朵颐的禽兽,转身和老蒋一起走了。
回去的路既黑又寂静,但好在两个人胆子都不小,又有灯提着,倒没人觉得害怕。
老蒋说了自己的经历,和殷迟大差不离,在被领进剧院后,他同样化了妆,被告知要演一出《割肉喂鹰》。
刀子递到眼前的时候,老蒋犹豫了良久。割自己的肉,也不是谁都能下得了手。
而且这是任务世界,谁也不知道割肉和不割肉,到底哪个才是正确安全的选择。
迟疑中,他发现了扮演鸽子和鹰的人脸上的毛羽在蔓延,老蒋当时心里一凛,再不犹豫,直接挑不容易失血的地方割了一块肉丢过去。
老鹰把肉衔在嘴里,而鸽子目光贪婪又殷切地看着他,不断说“不够!不够!”
老蒋足足割了三刀,第二刀割下的肉仍旧给了老鹰,第三刀的肉,他顺从自己多年游走灰色地带的直觉,扔给了鸽子,鸽子忙着吞吃血肉,没有嘴再来喊不够,这幕戏才终于结束,而他得以逃过一劫。
殷迟目光扫过他的伤口,那里被老蒋撕下来的衬衣包着,大半衬衣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浸透,但仍旧能看出,下刀的人很老练,最大可能避免了失血过多的后果。
老蒋见他看自己的伤口,也不避忌,直接道:“我以前在道上混,对玩刀子还算有些心得。”
殷迟点点头,没对他的身份显出任何惊奇诧异,把自己在剧院的经历也说了说。
“还是殷小哥你脑子活。”老蒋再度叹息,“这还只是第一个晚上,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回来。”
旅馆正好到了,殷迟侧头对老蒋道:“想知道几个人能回来,在这里等一等不就知道了?我打算在门口等等,你要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又没能在十点发出来,七糖想把剧情点凑一凑,就干脆写成大长章,这一章五千字呀。
希望小天使们看在这章很长的份上,不要打死这么晚才更的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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