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推测这些镇民们能够在夜色中行走如常,不被怪物袭击,也不是因为他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而是因为被黑暗和诅咒侵蚀成怪物的镇民们畏惧火把。
殷迟甚至猜测,蜡烛或这些火把,最重要的原材料应该是一个东西。
至于是什么原材料——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阖了阖。
老沈强行压住怒火:“火把对桃树没有用,而且你也看到了,桃树不袭击活人,你就算下去也不会有危险。”
殷迟从善如流改变说法:“是吗?那么我都要下去帮你们捞你们祭祀了,你们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火把作为报酬吗?”
老沈、老沈差点气炸!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你TM还记不记得是谁把我们祭祀扔下去的?
殷迟袖着手,言行之间一派风度:“你不愿意也可以,我不介意你自己来捞,想来这棵桃树被你喂了这么多年,跟你一定更熟,说不定你还可以跟它叙叙旧。”
老沈忌惮地看了桃树一眼,没应声。
他自己虽然是个刽子手,却并不代表不畏惧shā • rén者,对于这棵庇护了小镇的桃树,心底既敬且畏,但每次见它吸食血肉,同样忍不住心中悚然。
权衡之后,他最后还是将一支火把给了殷迟。
殷迟涉水往池子中心而去。
桃树本体在水下,而此时天色又黑,因而没有人发现在他入水之后,那桃树非但没有嗅到食物的兴奋,反倒如同见到了畏惧的天敌,树根谨慎地向后躲避。
殷迟发觉了,他轻轻点了点掌心的石头,觉得这颗小甜心真的尤其多功能。
老沈在池子不远看着他缓缓靠近祭祀,动作虽然不温柔,但好歹把正在扑腾的人给拽住了,正舒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倏然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声音。
因为他看见那俊美如神的青年唇角含笑,将火把向着水中桃树按下!
大火倏然而起。
明明是在水里,然而那火焰却沿着桃树枝丫越燃越烈。甚至破开黑暗,映红了小片天空。
桃树根系和树枝在水中翻卷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蔓延而上的火焰。
火焰在水中漫卷,殷迟站在岸边,脚下是趴在地上怔怔的祭祀,身后是惊愕的其他玩家和恐惧的镇民,而他神色平静,目光冷淡。
甚至还偏了偏头、带着纯粹的天真和好奇道:“你们用它来镇压邪祟,驱逐鬼怪,它燃起的火焰可以说百邪不侵了,也的确白百邪不侵——”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不就正在焚烧最大的邪祟?”
杨水艰难地问:“……什么意思?”
殷迟眨眨眼,闲闲道:“意思就是我们用的蜡烛,和这能够驱逐鬼怪的火把都由这棵桃树身上的东西制成。更甚至这群人能够在这满镇子受刑者当中独善其身,大概也跟它脱不了关系。”
他扫了一眼面色惨白呆滞的老沈,漫不经心又颇含趣味地接着道:“桃树镇邪,它的火焰也的确能够驱邪。我只是很好奇,这能够驱邪的火焰,能不能点燃这棵‘镇邪’的桃树本体?”
“现在看来,不愧是祛除邪祟的火焰,燃得多好……”尾音从他口中叹息一样被吐出。
“你、你——”老沈眼睛暴凸,死死盯着他,然而还不等他暴起,一道咔擦声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老沈再无先前耀武耀威,哆嗦着问:“这、这是……”
他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来,祭祀呆滞地、轻轻地道:“是屏障碎了……”
屏障碎了……
殷迟闲闲道:“看来这棵桃树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给你们做火把,而是勾连抵御雾气的屏障,又或者说——它就是那道屏障?”
没人回答他,所有围在这里的镇民在意识到了真相后,都疯狂了。
有人开始疯狂逃命,想要进屋躲避,还有人将仇恨对准了造成这一切的殷迟。
脚边的祭祀没有逃跑,在漫长的呆滞之后,他带着仇恨和痛苦质问殷迟:“这就是你做下的事,屏障碎了,所有人都会死。这个镇子的三千多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得死。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外来人。”
心狠手辣的外来人殷迟眉眼淡淡,只是奇怪地问:“他们——包括你,不是早就该死了吗?”
他弯腰,如同恶魔低语,又如同神灵审判:“你忘了?就在几百年那场洪水中。”
夜色浓稠漆黑,但即便是这样浓黑的夜色,也无法掩盖那缓缓从外面涌进来的浓雾。
雾气如同深渊巨口,缓慢又毫无余地地将一切吞噬殆尽。
张昊看着殷迟唇边的微笑,从心底油然而生真切的畏惧,试探着问:“殷小哥,你、你笑什么?”
殷迟淡淡道:“我在笑,寄生在大海中,还往水中投饵,吸引其他鱼类好分食的鲨鱼,在问我为什么要抽干水。”
他捡起其他镇民落下的已经熄灭的火把,塞入祭祀手中,神色淡淡:“我到底有多心狠手辣,你或许可以去跟后门那几百具尸体谈一谈。”
杨水小心地看了一眼殷迟脸色,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殷迟自作主张的行为带来了危险,其他玩家原本应该愤怒的,然而他们现在一个个却比小鸡仔还乖巧安分。
大概是因为被这位神秘的同伴,身上那股疯狂又冷静的感觉所摄。
殷迟指了指自己扔给老蒋的画卷,让他们打开。
奇异的事发生了,在玩家们原以为自己将要葬身雾气的时候,那雾气却如同遇到了罩子,绕开了玩家。
老蒋立马反应过来:“是这幅画?”
“嗯。”殷迟淡淡应了一声,“走吧。”
如果说雾气避开了带着画卷的老蒋他们,那么对于握着那颗石头的殷迟,它就如同见到了父亲的孩子,亲密地绕在他身边,却又奇异地没有伤他分毫,好似真的只是普通的雾。
杨水张了张嘴,仍有许多疑问,比如你为什么知道画卷能隔绝雾气,为什么能在雾气里安然无恙行走,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但到最后他也一个都没有问出来。
在彻底踏出镇子后,所有玩家耳边都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至高系统:【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找到出口,成功离开小镇。】
玩家们心情很复杂,出口在哪里他们到现在其实仍旧一头雾水,但整个镇子都没了,哪里不是出口?
说找到了好像也没错。
陈丽丽回望身后,雾气已经漫卷到了长巷子,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落了下来,“这座小镇已经覆灭,希望所有和我们一起来的、和其他曾经死在这里的玩家,都能彻底安息。”
张昊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家肯定能安息。”
殷迟也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努力散发温度想温暖他的石头,唇角含笑低低道:“所有安息都是因为仇恨已经血偿,因而怨恨才能停止。”
低语完,他转头继续往雾气更深处走。
杨水一愣:“殷小哥,你不回系统空间吗?”
殷迟:“暂时不回。”
老蒋谨慎地问:“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有。”俊美的青年眉目含笑,“我只是要去解救被困的公主。”
他只给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解释就走了,张昊和陈丽丽选择返回系统空间,而老蒋和杨水打算继续跟着殷迟走。
老蒋还记得殷迟曾经提到的问题:代表神灵身体最为重要部分的头颅,在什么地方?
他们没走多久,在经过一段雾气浓重几乎成液态的路之后,眼前陡然清晰,一座山丘突然出现在殷迟目光中,山丘之上有一座高高石塔。
殷迟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喃喃自语:“……还真是被困的公主,这是什么公主?莴苣公主还是长发公主?”
山丘不如悬崖陡峭,却同样怪石嶙峋,不好攀登。
就在杨水和老蒋踌躇该如何登上去的时候,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中,一条石阶突然凭空而生,从高塔门口延伸到殷迟脚下。
台阶上每一块石头都平整温润,被小心磨去了任何棱角。
唇边溢出低低的笑,殷迟踏上了这条另一个人为了迎接他,一块一块铺就的路途。
他沿着石阶到了塔下。
塔身缠绕着碧绿藤蔓,如同一条巨大的水蛭,吸附在人身上源源不断汲取营养。
殷迟用旧操作,再度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口袋里、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点燃。
然后用烛火引燃了藤蔓。
火龙蔓延,在夜空里如同一场盛大烟花。
在藤蔓被彻底烧成灰烬后,他推开了高塔的门,一层一层往上走,最后在最高层找到了自己的公主。
殷迟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闭着眼,微微偏了头用耳朵捕捉房间里另一个呼吸,唇角含笑问:“我可以上来吗?”
“可以……”另一道声音低沉沙哑,很紧张。
有一只微凉的手小心接住了他,让他即使闭着眼,也可以放心地、稳稳地走。
神灵没有再试图用东西遮住殷迟的视线,殷迟也没有睁开眼睛。
夜色安宁,风从高塔窗口吹入。
趁着心心念念的人看不见,俊美凛冽的神灵想偷偷印下一个吻,却又在距离那眉心只有毫厘的时候停住了。
不,不是停住了,是已经心满意足。
哪怕仍有距离,却已经足够他心满意足。
穿着黑色袍子,俊美又凛冽的神灵垂下眼睫,他的目光专注又邈远,如同连接万里夜空,夜空里却只什么也没有。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因为夜空在等一轮太阳。
而太阳终于来了,还因为担心灼伤他,遮蔽了自己的光芒。
但他不愿意太阳为自己遮蔽光芒。
没有人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受委屈,殷迟自己也不行。
夜空对太阳的喜欢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愿意坠落群星,掩没月亮,等待遥不可及又心心念念的存在于亿万光年之外投下光影。
爱上太阳的神灵将手覆在殷迟眼睛上问:“你想要看一看我吗?”
殷迟一怔,长长的睫毛划过掌心:“我看到你的样子,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这样问,顿了顿,又开玩笑一样说:“会不会哭鼻子?”
“不会。”神灵再次强调,“我不会哭的。”
殷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真的不会?”
“不会!”非常斩钉截铁。
殷大大含糊的笑声终于再忍不住,他肆意、愉快又恶劣地笑了起来。
笑完还无辜地说:“我相信你。”
神灵:……
好气!
然而并不能做什么。
——甚至还因为殷迟的喜悦有一点点高兴。
在撤走手之前,神灵清冽的声音低低道:“我不好看,可是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连自己不会哭都要强调三遍的神灵,这句话却轻而又轻。
他仿佛也并不需要回答,就想拿下手。
殷迟掌心却覆住了他的手。
青年总显得疏冷的语调如今和缓又温柔:“好,不讨厌你。”
他一本正经道:“像我们这种自信充足的人,一般都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好看,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丑逼,不过我现在特别允许可以给你单独分一类,分类是不丑。”
神灵不愧是喜欢殷迟的,抓重点的能力也很奇异,他冷冽低沉的声音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对,世界上只有迟迟好看。”
殷迟沉默了一瞬。
先是不要脸地觉得这句话极其真诚,然后又突然觉得这位神灵太好骗。
会不会被一根棒棒糖骗走?
被殷大大认为会被一根棒棒糖骗走的神灵心满意足:“迟迟最好看,我不丑,所以我们两个最接近。”
殷迟:“……”
他眼前的手被拿下去了。
说自己不好看的神灵极其俊美,双眼狭长,瞳色深黑,是如同声音一样凛冽冰冷的长相,同殷迟在记忆画卷中看到的一样。
只是在这张俊美的脸上,遍布着蜿蜒交错的伤痕。
殷迟想到了攀附在高塔上那株藤蔓。
气质凛冽端肃的神灵带着强行压抑的紧张:“很丑吗?”
殷迟深深凝视他:“不丑。”
的确不丑,那些伤痕也只是更增妖异。
但他的反应仍旧让神灵微微忐忑:“怎么了?”
殷迟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神灵:“什么话?”
“——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写手。”说完,他再次弯起唇角。
笑完殷迟看着外面深浓的黑夜,问身边主掌夜色的神灵:“这里会一直是夜晚吗?”
神灵看着他,眼睛里是恒星投射而下的光:“不会,太阳已经来了。”
在太阳驱走黑夜,白天彻底来临的时候,俊美凛冽的神灵突然道:“你还没有问我的名字。”
殷迟失笑,觉得他这一点脾性也像小孩子,于是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神灵将那颗心脏化成的石头放入殷迟掌心,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颗小小的心脏外壳发出轻微咔擦声,从里面探出了嫩生生的芽,然后开出了一支桃花。
有人随着花开的声音,轻轻道:“我叫殷长夜,迟迟钟鼓初长夜的长夜。”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cp最重要的那个名字啦,迟迟钟鼓初长夜的长夜。
还有,这章一万三百多呀,是不是特别特别粗长?
七糖其实昨晚半夜就写完了的,然而在往上发,进行修改的时候睡着了,今天一早才把剩下的改完发上来,小天使们久等感谢在2020-03-2401:41:03~2020-03-2509:0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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