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风灯被吹得摇曳,灯火掩映的廊下,提灯宫女从混沌的一团浓黑中走了出来。
微寒的细雨落在她的裙衫上,带了一丝刺骨的寒意,甫一进门,她迎面被热蓬蓬一团暖气袭来,不由浑身颤了一颤。
她的长睫浸着夜里的露气,在这冬日寒风中,几乎结成一层寒霜,坠坠地压着她的眼睛。
守夜宫女聂女史见她来了,替她将门掩住,端详了她的模样,声音不禁柔了些:“贵妃娘娘已经安歇,夜里值守,你千万轻手轻脚。”
聂女史又心事重重地说道:“你今夜能躲过去就好了。”
宫女垂下蜷长的眼睫,在脸上遮出一扇阴影,她的眉眼像是晕在雾中,看不真切。
聂女史打量着这娇弱的女郎,心下默默叹一口气。
生得美貌,竟是祸不是福。
面前的宫女,姓虞,小字枝枝,两年前进宫。那时候掖庭宫走水,一把火烧了许多卷宗,虞枝枝的卷宗同样焚毁殆尽。聂女史从她的口音中听出她来自并州,其余的便一概不知。
一个小小宫女,美貌似蒙尘的明珠,近些时候越发遮掩不住,代王齐琢不知何时看中了她,齐琢的宫人几番暗示,要她乖乖献身。
虽然代王贵为王,但被他看中或许不是好事。
他荒淫无度,听说在房事上格外暴戾,宫女只怕没有命去享福。
虞枝枝因此一直躲在张贵妃的宫里,轻易不敢外出。
但今日,张贵妃随太后前来白马寺礼佛,身为张贵妃宫人的虞枝枝不得不跟随。
代王也赫然在礼佛的行列。
今夜,会有事发生。
虞枝枝和聂女史都猜到了这一点。
所以聂女史帮了虞枝枝一把,夜里将她换到贵妃身边来,让齐琢有所顾忌。
虞枝枝抬头,她的声音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她的眼眸像星子,有微弱的光,她说道:“多谢姐姐护我周全。”
虞枝枝本不是守夜的宫女,聂女史和她换了班,让她守在张贵妃身边,想来代王齐琢不会胆大包天到在张贵妃跟前抢人。
聂女史缓缓说道:“谢什么,宫里难得看到你这样的人,我倒不愿见你陷入泥淖。”
聂女史想到了许久前的一件小事。
一日她做错事惹怒了张贵妃,被罚跪在院中。
而后忽然下起了雨,她跪在院中很狼狈,整个千秋殿里的人都不敢看她,因为她平日颇具威严,是张贵妃最得力的宫女。
而虞枝枝给她递了伞。
当时聂女史有些不解,问她:“你不怕被贵妃责罚?”
虞枝枝却说:“贵妃娘娘一定会心疼姐姐,”她又想了一下,“况且,只要姐姐不说,谁敢将这件小事告诉娘娘。”
聂女史又问:“你见了我的狼狈,不怕我恩将仇报?”
虞枝枝道:“会吗?”
聂女史不懂虞枝枝。
不懂她究竟是一片赤子之心,还是过于通透。
聂女史收回思绪,她轻声吩咐道:“千万保重。”
虞枝枝目送聂女史出门,她安静跪坐在灯台之下的蒲团上,微微的光晕在她的脸上,她鸦鬟漆黑,肌肤堆雪一般,安静得像是一幅陈旧仕女图。
虞枝枝跪在蒲团上,本是心绪焦躁,没有一丝睡意,不知为何,渐渐地却感到眉眼饧涩,脑袋昏昏沉沉。
一丝丝热意仿佛从脚趾爬到她的身上。
她的头有些发晕,她伸出手指抵住额头,用力摇了摇,她睁开眼,愣了一下,竟然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火树般的灯架、凶兽似的熏笼,贵妃屋内层层叠叠的垂帷,都在虞枝枝眼中旋了起来,她眼前仿佛遮着一层艳丽的迷雾。
在快要失去意识之际,她想起,来之前她曾喝过一碗茶水,味道有些奇怪……
屋内铜兽熏笼吐出暖融融的香气,熏笼中云母片半明半暗,昏红火光炽热。
昏黄灯笼光濛濛,晕在这细雨夜里。
脚步声杳渺,皂衣太监提着灯笼走过,几个太监来到张贵妃暂住的禅房前,和值守这里的太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