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振华并未理睬江晚率先低头的道歉，反倒眉头紧锁，看向面前人眼神多了些许探究：“你今天去哪了？”
江晚忽地抬眸，对上前方审视的眼眸，心里百感交集，她该怎么说？告诉自己的父亲，我看见你在医院对一个女人嘘寒问暖，现在却像审犯人一样站在自己女儿的对立面试探？
白薇上前打圆场：“当时我叫晚晚出去买东西，你怎么忘了？”
江振华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惴惴不安，碍于眼下并不是把事情挑明的最佳时机，询问的事很快掀了过去。
“我去忙别的事情，忘了。”江振华幽幽解释，“复读的事等我和你妈商量以后再说。”
江晚伫立在原地，低头默不作声。
白薇担心的瞧了眼女儿，看丈夫进了卧室，才走近来安抚地摸摸头：“晚晚，别和你爸爸闹脾气，你如果真想复读，妈妈不会说什么。”
白薇的语气一如既往温柔，足以安抚江晚在今天遇到的冲击，但，恰恰也正是这样，才让江晚替她委屈和怨恨。
“妈，你觉得爸爸爱你吗？”江晚侧眸看向白薇，小手紧紧揪住她的袖口，“你们在苏市按揭的房子，房产证上有你的名字吗？”
白薇表情微僵，温和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说什么胡话。”
江晚用力牵扯住想要离开的母亲：“妈，我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有什么事不愿意和我说呢？你一个人有什么心事就憋在心里，这些年爸爸他对你真的足够尊重吗？你知不知道他今天……”
话音未落，白薇阴厉的眼神直逼江晚，和刚才温柔慈母形象判若两人。
“回你的房间去，我和你爸爸的事情，你不需要管。”
江晚感受到母亲掰开她手的大力，像是在警告她，有些事，有些话，都不该是你可以管，可以说的。
这场不欢而散的对话，也注定了他们这个小家不复从前。
刺耳的手机铃声让沉睡的江晚霍然惊醒，半醒半梦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杭市，浴缸里的水渐渐冷却，肌肤上起来怕冷的鸡皮疙瘩。
手机铃声还在不断传入江晚耳里，大有她不起来去接便会一直打来。
江晚起身擦干身上水渍，随手穿上挂在衣架上的睡袍，慢吞吞去客厅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间电话被那头挂断。
江晚把手机重新放回，转身正要离开，手机又响了，这次她果断接起，还未来得及她说话，电话另一头的人已经开始噼里啪啦说起。
“江晚啊，我刚听黎姿说了你们今晚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有人来谈生意，我手机就静音了，没想到居然还发生这种事，怪我怪我！”
电话里不难听出菲姐的歉意，事发突然，这样的事也并非谁都愿意碰上，江晚没必要为了对方没接电话而生气，照旧温温柔柔回应：“没事的菲姐，我和黎姿都回家了。”
“要不是我非要你们来，也不会碰上这破事，不过你们没事就好，明天我请客吃饭，慰问你们受伤的心灵。”
明天？
江晚想到前段时间白薇打电话来希望她可以回去一趟，吃饭恐怕是赶不上了，婉拒道：“菲姐，不劳你破费了，我和黎姿都没事。”
洛菲菲异常坚定：“哎呀，江晚啊，你就甭客气了，地方我都订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元一酒店见，你要起不来我亲自来接你。”
“……”
江晚一时语塞，连她一向喜欢用起不来做借口的搪塞都能知道，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无奈轻叹：“行吧，不用来接，我自己打车过去也可以。”
电话那头传来菲姐欢愉的笑声：“行嘞，那咱们明天见，记得穿好看点。”
挂断电话，江晚愣了几秒，刚才菲姐最后说的是穿的好看点？
想到今晚她和黎姿穿的倒是挺好看，结果碰上突袭检查，差点以为是聚众dǔ • bó抓起来，菲姐的话还是不要全听，免得到时候又遭殃。
打定主意，江晚把手机放回去继续充电，踱步到卧室衣柜前，开始挑选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
因为她平时过于宅，衣服多是黑白灰三色居多，一眼看去亮色衣服几乎没有，除了最里头一件鹅黄色衬衫。
江晚迟疑片刻，将那件搁置已久的衬衫拿在手上怔然许久。
时隔几年，她和程烨再度相遇，过往云烟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明明许久不曾想起的人，今夜不受控制般在她的脑子里不断涌现。
就如这间衬衫，是她当年和程烨一起参加大学组织的志愿行动，每两人为一组，巧的是，她和程烨居然分到了一组，当时给他们的衣服就是她手上这件鹅黄色衬衣。
衬衣被洗涤的很干净，熨烫平整挂在衣柜最里面，因为材质轻薄，很多时候江晚并没有留意，但现在，却破天荒只看见这件衣服的存在。
如它的颜色，明亮夺目，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还记得，当她和程烨换上这件衣服时，大家对他们的调侃。
——“你们俩穿的也太像情侣装了吧！”
——“你还别说，他俩还挺配。”
——“烨哥，人家女生脸红了，你还不去哄哄？”
纤细的指尖在衬衣上轻拂而过。
江晚把衣服重新挂回去，在一众衣服里挑选许久，视线不受控制落到鹅黄色衬衣上，胸腔里自有一股难言的不服输搅动思绪，忆起程烨的一言一行，赌气似的将衣服重新取出，摆在床上。
人家视她为老同学，自己又何必小心翼翼，生怕会触动情肠，过去就是过去了，要和过往说再见，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面对，才是回敬过去最好的答复。
不就是一件衬衣，就当普通衣服，穿上去就行了，不用纠结那么多。
江晚在心里为自己再三调节，一鼓作气，从衣柜里又取出一件黑色长风衣，搭配一条灰蓝色的九分牛仔裤，简约大方。
搞定明天要穿的，江晚向后躺下，睡在宽大的床上，暖光灯散发着柔和光晕。
江晚想到还没和妈妈说明天不回去的事，果断起身，朝客厅去。
本来想打电话说明，后想起她们母女两的关系似乎从她执意留在苏市后就变得敏感了。
江晚组织好语言，发送一条短信过去。
妈，我明天有点事，暂时不回去。
江晚不指望白薇会回她，毕竟她们之间的联系只有每个月固定的一通电话。
盯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江晚嘲弄笑了，她在期待什么。
吹干头发，拔掉充电线，江晚拿着手机回了房间，她很少发微博，黎姿为此没少说她。
江晚登录微博，最近一条的微博动态还是黎姿替她发的，宣传连载画作以及附上的链接。
九宫格键盘近在咫尺，江晚悬在屏幕前的手指停滞许久，最后敲下一句话。
——暗恋是除你之外都知道的一个秘密。
配图是一张平时练手的成图。
起雾天气，女生踮着脚在玻璃上写字，而具体写的是什么，则被马赛克了。
点击发表，很快微博留评开始热闹起来。
酸奶疙瘩：晚意太太，我是付不起马赛克那点钱吗？
你们垫后我先跑：天啊，居！居！居然！发微博了？！
丸子头很好看：我嗅到了一丝失恋的味道，太太这幅画是祭奠死去的爱情吗？
江晚认真看完每一条留言，第一次发现网友们脑洞大开的时候的确是让人吃不消，不过，也的确挺可爱。
江晚没有回复任何人，关了手机，翻个身侧躺休息，元一酒店距离她这里有一段路程，早点休息明天有个好精神。
这一觉江晚睡得很沉，梦中她回到了自己复读那一年，挑灯学习，每天都在刷大量试卷。
高考那天，只有白薇一人送她前往考场，江振华没来，说是苏市的工作太过忙碌，实在抽不开身。
但江晚很清楚，江振华抽不开身的原因并非工作，而是那个女人。
高考结束，这期间江振华没有打过一次电话，更没有回来杭市看望她们母女，一次都没有。
出成绩那天，江晚接到了江振华的电话，并不是为她而来，而是要妈妈接电话。
通话内容是什么，江晚丝毫不知，挂断电话后，白薇苍白的脸色，以及失魂落魄回到卧室的举止，无不在告诉江晚，江振华应该是坦白了。
她静静站在主卧门前，却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她曾想过若是江振华真有一天和白薇坦白一切，她身为女儿一定会好好安慰妈妈，只是当所想变为现实，江晚除了力不从心，还有一瞬间的惶恐。
她——不再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