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才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残留着不少水汽,湿寒入骨。
崔道之立在那里,面如寒光,浑身的阴翳不断从他身体里弥漫出来,院中洒扫侍候的奴仆们被这种强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吓得纷纷停下手中活跪下。
赵贵后背半湿,一时不敢抬眼,心中叫苦不迭。
从前秀秀姑娘几次逃离,他还能找出理由来,毕竟二爷那时对她确实不算太好,又是禁足又是关牢的,她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害怕也正常。
然而这段时日二爷是如何待她的,满府里的人皆有目共睹。
什么绫罗绸缎、玉石珠钗,都跟不要钱似的往她屋里送,又是亲自买蜜饯又是着人打镯子的,她喊一句心口痛便立马大半夜请大夫亲自询问病情。
这般的恩宠,放眼整个长安,怕是也找不出来几个,说陛下待王贵妃多好,可他照样后宫佳丽三千,而二爷这样长时间了,却只有秀秀姑娘一个,即便同薛姑娘定了亲,也全然没有打发秀秀姑娘的意思,反而日渐宠爱。
如此天大的福气,换做旁人,早不知乐成什么样儿了,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该知道怎么做。
偏她,表面上乖巧听话,二爷说什么她都说好,瞧着像是想安心同二爷过日子的模样,谁知暗地里却一直在谋划着离开。
别说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怕是连二爷都被她给骗了。
可见她是个极糊涂的,如今弄得他们底下的人也要受牵连。
想起二爷甚至动过要将秀秀姑娘抬姨娘的念头,赵贵额头的汗珠越发多起来。
与前几次不同,这回二爷怕是当真要气坏了。
赵贵连忙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快速说了一遍,崔道之越听,脸越是冷,不发一言,快速绕过赵贵飞速往外走。
“二爷——!”
老夫人许是听到了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搀着出来,手捏着帕子,跺着脚,微微颤抖地指着崔道之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道:
“一天就睡一两个时辰,累成那样,到家还没休息就往外跑,还要不要自己的身子了,那小蹄子要跑就跑,还追个什么劲儿,快!快!快把你二爷叫回来!”
赵贵一听,这才想起崔道之眉间的疲惫,心头一跳,飞快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快!”
就不能先哄二爷去歇息,等他缓过精神再将此事告诉他?!
可如今后悔已晚,只能尽量听命劝着。
于是对老夫人飞快躬身行礼,应了声是,随即飞速跑到门外,勒住崔道之所骑的马的缰绳。
马儿已经往前跑,被生生拦了下来,绳子勒进赵贵手掌,有血渗出来。
“二爷,请二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府里的人已经连找了几天,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二爷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们去做——”
话音未落,崔道之已经一鞭子打过来。
赵贵躲闪不及,两只胳膊狠狠挨了一鞭子,下意识松开缰绳。
等他反应过来,崔道之已经驾马离去,身后跟着国公府的府兵。
赵贵无奈,只得也骑马跟上。
崔道之率先去了发现马车的小巷,什么也没发现。
巷子狭小,一眼能望到头,地上尽是泥泞的土。
已经过去七八日,又下过一场秋雨,便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就被雨水冲没了。
“二爷,四周人家已经搜遍,并无姑娘的踪迹。”身后府兵主动将情况告知。
崔道之御马出了巷子,忘了眼前头的街道,想起前头便是码头,便问:
“码头查过了么?”
“回二爷,查过,当日人多,船也多,一时查不出什么眉目来。”
崔道之眸光深邃。
她没有路引,不可能上船。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嘱咐道:
“拿我的手牌,去请府尹周松开一张搜查令,查那日有无南下的船只,尤其是途径河州的,细细将船上人员名单查出来,一个不落报于我。”
那名府兵连忙应声而去。
没有崔道之的命令,他们先前不敢大动干戈,怕给崔家惹麻烦,因此搜查处处掣肘,如今有了崔道之的手牌,许多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离去后不久,崔道之便去了丞相府。
李丞相听说他过来的时候,正在同丞相夫人用膳,闻说崔道之拜访,不免心头微疑。
两人除了上次之事以外,并无私交,听闻崔道之近日在北校场整顿军务,怎么忽然之间到他这里来?
丞相夫人也是一脸惊讶,望向李丞相:“老爷……”
李丞相放下筷子,摆了摆手,道:“你先吃,我去瞧瞧何事。”
说着,便起身前往前厅,见崔道之正站在檐下,脸色似乎不大好,李丞相脚步顿了顿,片刻之后方才过去拱手:
“崔将军光临寒舍,老朽不胜荣幸,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坐?”
崔道之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丞相大人见谅,晚生此时过来打扰,来日必定登门致歉,只是我那房里人几日前突然不见,想着她与丞相夫人有点渊源,所以特意前来拜访,不知丞相大人和夫人可曾见过?”
李丞相一愣,道:“房里人?还是上次那位?”
崔道之点头:“正是。”
李丞相不免上下打量了崔道之两眼。
那丫头也是个能折腾的,瞧这情形,怕是又跑了,长安城多少恬静听话的女子,没成想崔道之竟独独好这口,为了她,竟两次前来丞相府找人。
被女人牵着鼻子走,这对一个在权术里讨生活的大丈夫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李丞相沉吟片刻,摇头道:“我府里并无此人。”
崔道之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