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过后,马车里是一阵漫长到极致的寂静。
崔道之端坐在那里,抬眼望着对面的秀秀,食指微屈。
与她在河州相识的那段日子,并无任何特别,那时的他除了复兴崔家,心中便只剩仇恨。
每日所听所见,无不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就连同她产生的所谓纠葛,也不过是迷惑齐家的一种手段。
崔家的败落教给他的,便是这样的生存方式,只有如此,他与他所保护的家人才不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血腥、肮脏和谎言便是他生活的一切。
就是这样的日子,有一个小姑娘成日里跟在他身后,唤他‘二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永远唤不尽似的。
他初时并未在意,甚至觉得有一丝聒噪,很久之后,他独处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恍惚意识到,那或许是他长久独自前行的黑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热闹和温暖。
可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唤过他了。
她唤他‘将军’。
也再不会成日跟在他身后,用那样炽热的眼神望着他,甜甜对他笑。
她眼中的光和对生活的热情已经尽数被他浇灭了。
在找到她之后,他想,或许这就是此生两人的命运,彼此撕咬、彼此折磨,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就在方才,看见她下意识的怀疑和厌恶,他忽然开始有些不甘心。
这里是河州,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在这里,她曾经那样的喜欢依恋他,如今,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只余下防备和厌恶。
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崔道之抬手,想要去摸秀秀的头发,沉声道:
“还没想好?”
就在手快要触碰到她时,却听秀秀声音淡淡地道:
“大将军,你这样好没意思。”
崔道之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我知道大将军平日事多,可能有些事忘了,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秀秀将车帘放下,与崔道之对望,轻叹一口气,提醒他:
“当日,就在家里的东屋里,你叫我认画,我不知道,你便忽然生了气,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扯破我的衣服,对我发怒。”
崔道之缓慢将手收回。
秀秀像是一个局外人,继续有条不紊地将当日的事讲给他听。
“我害怕极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你不喜欢我,但对我还不算太过分,至少面上还过得去,明明前一刻你还想着要给我找个夫君,叫我以后过得好,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突然变了一张脸。”
一张可怕到极致,恨不得立即将她杀死的脸。
秀秀双眼渐渐放空,看向不知名的虚无,轻声道:
“二哥哥。”
崔道之猝然抬眼,却并没有这声呼唤而高兴,反而面色微沉。
“我当时就这样拼命唤你,可是你当时说了什么,大将军,你还记得么?”
崔道之抿唇,手在袖中握起。
“你说……”秀秀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他,与他对视,缓缓开口:
“闭嘴,别这样叫我,恶心。”
她语气平缓,并没有声嘶力竭地指责他,然而这些话却好似钢针一般,狠狠刺进他的心脏,虽不见血,却到底不好受。
崔道之下颚绷紧,神色不大好看。
他当时确实这样说过,她记得这样清楚。
他看向秀秀,只见她正低头理裙摆上的褶皱,末了,她看着上头绣着的桂花花纹,轻声道:
“大将军,你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我永远忘不了,所以,有什么意思呢。”
她抬头,眼睛里带了一丝嘲弄,很快,那嘲弄又变成不可名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