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地扭头,看到少年陈叶脸上难以遮掩的不确定,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虚张声势,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能是发现,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那么有把握的,也是会害怕和慌乱的,他也有软肋。
陈叶见她笑,有些生气,用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脸蛋,气急败坏,“杨桐桐,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跟你说正事呢!”
她抿着唇点点头。
他就松开手指,揉了揉她脸上被掐过的地方,放缓了语气跟她说:“桐桐,我爸妈很开明的,也很喜欢你,我想过了,只要我们的成绩不受到影响,肯定没问题的,倒是你家,周阿姨……”
他话没说完,杨沐桐就打断道:“小叶哥哥,我们分手吧。”
陈叶一愣,瞪着眼吃惊地看着她,“……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我说……”她老老实实地重复,“小叶哥哥,我们分手吧。”
声音软软的,和平时一样,带着一点点甜,但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一瞬间刺入他的心脏,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越来越痛,越来越难受。
他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看着杨沐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过了许久才问:“桐桐,你是不是开玩笑的?”
杨沐桐抿着唇,摇摇头。
她的脸上闪过愧疚、难过和自责,还有大片的茫然,嗫嚅着说:“对不起,小叶哥哥……”
陈叶瞪着她,气得直喘粗气,“我不答应,就不分!”
说完又追问:“为什么要分手,不分不行吗?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吗,说好了的……我、我还想过……”
他的声音突然变轻,委屈地道:“我还想过等你大学毕业,就跟你求婚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杨沐桐顿时更加茫然,甚至觉得害怕起来,“……求、求婚?”
他们还那么小,怎么会说到这种事?
可是陈叶觉得理所当然,“既然互相喜欢,就要一直在一起啊。”
少年人浪漫主义满怀,想法单纯直接,做事冲动,看过父母的和睦恩爱,便觉得那就是婚姻的全部真相。
然而未来很远,远到让另一个人觉得害怕。
她退缩着告诉他:“可是……我们要分手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
陈叶没追上,上课铃响了,他直到放学才堵到她,逼问她为什么要分手,她始终沉默以对,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杨沐桐这样倔强。
他不敢再问,改为央求她改变主意,“不分手好不好,桐桐,不分手好不好?”
杨沐桐看着他,愈发觉得想逃避,他后来生气,骂她不守信用,她看着他像困兽一样,露出狼狈的样子。
原来他也会狼狈吗?
陈叶最后一次找她,将她堵在凤凰巷的路口,又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分手,那时她已经被母亲严厉指责过,那些话是只要看见陈叶就会自动在脑海里播放的,起初她想起一次就难堪一次,后来想得多了,便开始生厌。
不仅是对周悦,也是对自己,甚至是对陈叶。
如果没有开始就好了。她这样想过。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如果,她答应的时候是高兴的,和陈叶在一起也是快活的,除夕夜他们献出彼此的初吻时,激动得不成样子,满心欢喜满心甜,觉得眼前人比天上月都要美好动人。
可是书里说过:“世间好物不坚劳,彩云易散琉璃脆。”[1]
那些温暖和美好被现实打碎,他们都猝不及防,一败涂地。
她索性告诉陈叶:“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她唯一一次任性就是跟陈叶在一起,然后又提出分手,除此之外,她永远乖巧。
陈叶顿时哑然,他怎么就忘了,杨沐桐有多么希望得到周悦的认可。
他气得骂她:“杨沐桐,你就是傻子!傻子!”
骂完她又骂自己:“我也是个大shǎ • bī!分就分!”
骂完他转身就走,走到一半他又折回来,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告诉她:“杨沐桐,你以后一定会为了今天的任性后悔!绝对!”
人越是渴望一样东西,就越是会为它所累。
杨沐桐当时不懂这个道理,等到懂了,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和陈叶分手之后,这件事在家长们看来,就应该要到此结束了。
但实际上,分开之后,问题才接踵而至,先是陈叶闹着要去外地读大学,然后都要高考了还折腾,深更半夜不睡觉,翻出他爸的白酒灌了半瓶,在院子里撒泼,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
杨沐桐则是越来越安静,她原本好好的世界,在那之后变成一片狼藉,就像一个在回南天的夜晚没有开灯的房间,阴暗潮湿,乱七八糟,她静静坐在里面,除了偷偷地哭,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老太太怕她出事,给她请了心理医生,她不肯去看,坚持认为自己没事。
周悦说她是闲得矫情,直接给她报了培训班,她沉默地接受,不吵不闹,但也不说话,母女俩的关系跌至冰点。
陈叶后来高考结束,不知道是难过完了,还是怎么样,总之,留在了容城,不过容医大八年制的繁重学业根本让他回不了家,跟去外地读书没差。
寒暑假他要是回来,杨沐桐出入都会躲着他,她连陈家都不去了。
事实上,自从两个孩子分开,杨家和陈家的关系就有些尴尬,周悦不知道怎么想,孟荔是有意见的,她和丈夫抱怨过:“他们又没有出格,拉拉手而已,谁还没年轻过,何必搞得这么难看,再说了,小叶有什么不好?难道还配不上桐桐?”
当妈的永远觉得自家孩子最好。
一直到后来杨沐桐也上了大学,那些事成了过去,两家的关系才慢慢恢复,不过也仅限于两家的老人和孩子,周悦和孟荔,杨致远和陈文斌,两对夫妻也就剩点从前的情分了。
毕竟婚姻是更深的共谋,三观不同的两口子根本过不下去。
再后来,杨沐桐毕业,拿到毕业证第二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过年时秀姨大扫除,帮她打扫原来的房间,抱出来一个箱子,放进了杂物间。
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杨沐桐却始终记得,当时自己面对周悦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样子。
杨微紧追着她回到家,入门就听见她声嘶力竭的质问:“你凭什么管我跟谁在一起?我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嘭——”
手机突然从她的手机甩脱,直接砸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杨微的眼睛瞬间睁大,呼吸都颤抖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她安慰,杨沐桐就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她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捡起手机,然后对杨微说了一句:“我累了,先去休息。”
作者有话说:
注:
[1].出自杨绛·《我们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