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初沅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但扬州这个是非之地属实不宜久留,来风片刻都不曾停歇地,就带着昏迷中的初沅赶往城外。
如今,洪水尤未退去,扬州下辖的高游城一片汪洋。以防时疫横行,吏部侍郎孙云敬决定在十月初六封城。
距今,仅余三日。
来风没敢耽搁,中途的时候,顺手买了个落难的少女留作丫鬟,临时照顾初沅的起居。
——尽管他是个阉人不错,但公主金枝玉叶,如今又处于昏迷之中,有许多事情,并不方便他来插手。
还是得有个婢女服侍,要好一些的。
随后,他便扮作带小妹求医的长兄,雇船出城。
各处城门都有官兵驻扎,对来往进出的众人逐一查勘过所,排查疫病,但凡是患有风寒之症的行人,皆不得出城,立即扣押。
来风既是奉命赴往扬州,这些该有的文书,自然也不会缺漏。
官兵查验过后,站在岸边规行矩步地询问道:“船内还有何人?”
来风立于船头,回道:“是家中的小妹和贴身婢女。舍妹自幼身体虚弱,离不得汤药,但现在,洪水来袭,不少医馆都被冲毁……小妹无法靠药材进补,每况愈下,不得已,必须要出城寻医才行。”
趁他说话的功夫,官兵登上船只,伸手挑起了曼帘,向船内看去,果不其然地,瞧见了两个并排而坐的姑娘——
一个梳着双髻,模样清秀,作婢女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一个虚弱靠在她肩头,被挡得有些看不太清。
顾及上头的吩咐,官兵不敢放过任何的疏漏。
眼见得他就要躬身进船,外边的来风连忙提醒道:“小妹尚未出阁。官爷若是不放心,大可请大夫过来一趟。”
灾后瘟疫并非小事,尽管各处排查严格,但也不可能草木皆兵,逢人就抓。
是以,城门前还有几名大夫一道守着,切脉看诊,以防官兵误判。
可都已经走到这里的百姓,谁不觉得自己身体无恙?堵在大夫们案前的流民,不说成百,那也有数十人。
被来风这么一说,官兵也不好再靠近查看。
他站在船头抬首,望向水泄不通的城门,迟疑片刻,叹了声:“罢了,只要不是风热就成。”
天降横祸,各自都不容易。
他总不能勉强一个病弱的姑娘家,上岸去和那些人推挤吧?
配刀的官兵复又舍舟登陆,冲他们一挥手,示意放行。
船夫慢悠悠地摇动船桨,划开粼粼波澜往城外而去。
起步的时候,船只陡然一晃。
斜斜靠在婢女肩头的初沅无力垂手,一块绢帕随之从袖间滑落。
其时风起,将落地的绢帕吹出船舷,翩翩然落在了水面上。
就宛若一片飘落的落叶。
悄无声息。
来风行至船尾,颇是感激地,遥遥对岸边官兵拱手一礼。
顺水而行的一叶轻舟,逐渐消失在运河尽头。
这时,又有另外的一艘船从上游驶来。
男人端然立于船舷,惠风荡起他的衣摆,上边沾染的鲜血不断被湖水浸湿,又晾干,到如今,只隐约能见到大片深色的痕迹。
谢言岐面无表情地四顾渺茫水面,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眼尾晕着嗜血的猩红。蛊毒发作带起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得他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抖动着,明显浮起了淡青的脉络。
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河水这么冷。
她在哪儿?
真气逆流,杀意在胸腔汹涌翻腾着。谢言岐抑着喉间上涌的腥甜,眼前阵阵模糊。
为什么,他找不到她。
如果要回京的话。
她应该,是在这附近啊。
情蛊的发作,彻夜的未眠,接连的入水,谢言岐几乎是绷紧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在强撑。
奚平在距离一步之远的地方沉默瞧着他,几次伺机拔刀。
他有些摸不清谢言岐现在的状态——
似是情蛊发作,大开杀戒地解决了所有来犯关雎苑的杀手不说,还险些,杀掉了空船而归十五和十七。
可他又仿佛还有理智残存。
因为他好像知道,是谁带走了初沅姑娘。
在初沅姑娘落水的地方搜寻整夜后,他便直奔各处城门而去,逐个排查。
奚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都没能打定主意。
倘若世子在此时没了意识,真的错过了初沅姑娘,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