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天旋地转的一阵昏眩,谢言岐捂住心口,趔趄着倒退了半步。旋即,他小幅度地一摆手,示意无碍,便迈着近乎踉跄的步履,径直从衙役身边掠过,进到承恩侯府。
时值孟春。承恩侯府繁花似锦,雕梁画栋。沿着曲折回廊而行,所经之处,不乏有新荷绿槐、燕语莺啼。
可落入谢言岐眼中,却都是模糊至极的重影幢幢。
终于,他止步在廊檐下,扶着楹柱稳住身形,缓慢抬头。
冗长的回廊环绕着庭院,越过葱郁蕉桐,隐约可见对面廊道里的过客匆匆。
被距离削减薄弱的间断笑语,让谢言岐的眼前有刹那的清明。
回廊旁边枝叶扶疏,错落有致地切碎光影。
身段窈窕的少女头戴帷帽,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之下,款步行过廊道。她的身侧,是翩翩如玉的俊朗青年,似是在倾听着她的绵言细语,他略微躬着脊背,眉眼含笑,神情恭谨且专注,仿若整个世间,就唯有她在眼前。
转眼之间,他们便并肩走远。
当真是,登对极了。
望着远处树荫,谢言岐持着绸帕抬手,轻捂住口唇。短促的两声低咳之后,他拿开绸帕,微垂眼睑,睥着上面沾濡的血渍,自嘲地提了下唇角。
都说过了。
不值得。
正值恍惚之际,后面的衙役便踩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赶到,“大人,进出侯府的各处侧门都已封锁……金吾卫正在赶来的路上,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承恩侯府,配合我们一道搜查。”
谢言岐来时,尚不知侯府会有何变故。
而大理寺可供调遣的衙役有限,出于前车之鉴,他是在赶往承恩侯府的途中,支使皂隶拿着大理寺的信物,前往金吾卫院调兵。
听着衙役的回禀,谢言岐若无其事地将绸帕拢成一团,轻搭在鹅颈栏杆,“先排查案发之后,最有嫌疑的来客。尤其是……出入过正堂的人群。”
衙役颔首应是。
停顿片刻,他摩挲着手心,微抬下颌,示意初沅和滕子逸一道走远的方向,轻声笑道:“倘若那里真有嫌犯,你们这样押解……”说着,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衙役,“就不怕,他们有机会串供?”
衙役不禁愕然一怔,“这……大人是说,公主也有嫌疑吗?”
“……所以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给到他们机会独处吗?”
闻言,谢言岐唇角的笑意愈甚,漫不经心地嗤道:“你说呢?”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衙役连忙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传话。”
待衙役疾步远去,繁枝掩映的廊道里,又是一派幽僻静寂。
谢言岐站在婆娑树影中,眼帘半垂,轻握住手腕,揉搓了两下。
不偏不倚,正是初沅先前碰过的那处。
她手里留存的温软触感,就仿若无形的锁链,越收越紧。
让人无法忽视,亦无法挣脱。
逆着天光,谢言岐紧阖双眸,微动着喉结,极力将那股上涌的腥甜抑住。
清风徐徐吹过林荫,带动繁密枝叶来回摇曳,窸窣作响。
似乎也带着他的记忆,回到那处偏门。
垂带踏跺从路边铺陈到门前。石阶上,她倚靠在青年男子的怀中,清风吹动她的纱裙紧贴,勾勒出窈窕身段。
只一眼。
他认出她。
站在长街尽头的拐角处,遥看着紧相依偎的那双俪影。
他明知道,不该靠近。
就此止步,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便能不见,不念。
不会再有纠葛。
更不会,再被失控的情愫左右。
是他自作自受,执意将枷锁上铐。
还是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谢言岐扶着鹅颈栏杆,迎着扑面的风,稍微仰起下颌,唇角淡浮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
抄手游廊蜿蜒至正堂外面的庭院前。
走到这,相送的衙役分列两路,要将初沅和滕子逸送往不同的厢房。
临别之际,初沅顾及礼数,再次向滕子逸言谢,“方才,真是多谢滕世子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滕世子能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