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初沅怀抱着小狸奴走出兰亭水榭的时候,外边已是霞光漫天。
见到她,候在湖畔那条鹅卵石小路上的流萤,连忙迎了上来,“殿下,您终于醒了。”
说着,她用眼角余光示意着旁边的廊庑,接着道:“陛下身边的桓公公,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了。”
话音甫落,初沅也跟着她的提示,往廊庑那边看去。
游廊穿过灌丛葱郁的庭院,蜿蜒至湖畔。其时落日熔金、暮色苍茫,臂弯搭着拂尘的桓颂立于廊道,耐心地等待着。他旁边,是随行的数名宦官,都是初沅比较眼熟的,圣人的近侍。
瞧见这样的阵仗,初沅整个人怔住。她下意识地回首,望一眼后面的水榭。
惠风徐徐,吹着水榭四周的曼帘忽起忽落,影影绰绰之中,教人难以看清里边的情形。
只一眼,初沅收回目光,连忙将怀里的小狸奴递交给流萤,小声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你们怎么,都不叫醒我呀……”说到最后,她的嗓音里,不免带着几分懊恼。
来者既是圣人身边的桓颂,想来,便也是圣人吩咐,遣他过来的。
可她竟然毫不知情,还一觉睡到现在,如此慢待。
流萤一边接过小狸奴,一边解释道:“桓公公他们约莫是申时二刻过来的,得知殿下在午睡,就没让奴婢进去通报……到现在,估计等了、快有一刻钟了。”
听完这话,初沅正欲抬脚,往廊庑那边走去,孰料这时,廊道里的桓颂竟是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率先带着一众宦官行进。
“殿下。”他驻足于两步之远的地方,对着初沅一颔首,唤道,随后,出言表明来意,“陛下有请。”
尽管知晓他的到来,定是圣人因为授意。然而初沅仍是眉间微蹙,有些许茫然,她望着桓颂后面的一众宦官,不解地问道:“不知阿耶……这是所谓何事?”
从始至终,站在她对面的桓颂都微躬着脊背,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闻言,他笑道:“殿下去了,便就知道了。”
停顿瞬息,似是为了打消她心里的忧虑,他补充:“这些,都是圣人身边的大内侍卫,武功高强,定能护殿下此行无虞。”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是要离开公主府,去往别处。
初沅不免有刹那的愣怔。
这时,桓颂侧过身让道,伸出一臂,示意道:“殿下请吧。”
初沅根本就没办法回拒。迟疑片刻,她终是颔首应下。
跟着他们沿小道而行,走到转角的时候,初沅借着眼角余光,又望向湖上的水榭。
恍惚之际,她好像透过水榭中起落的曼帘,看见里边,适才发生过的那一幕——
男人于她的榻边半蹲着,仰着首看她,侧颚到脖颈的线条拉长,愈发显得喉结棱角分明。
似是臣服的姿态,可他瞳眸漆黑,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她,却蕴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意味。
微风穿过窗牖,吹动纱幔来回摇曳,她的心绪,也隐于其中,忽明忽暗。
长久静默的对视,谁也没有先避让。
终于,是他脚边的小狸奴喵一声,打破沉寂。
他随之垂下眼帘,抱起它,放到她的榻上。
“臣,等着殿下的答复。”
说完,他复又抬眸,目光胶着于她的眉眼间。
凝注的眼神,肆意而又克制。
初沅险些溺于他眼里的晦暗情意中。
她连忙垂眸,佯作去看同处一榻的小狸奴。
小狸奴踩着她郁金色的裙袂,宛如最为纯净的一捧白雪,顽皮地抓挠着。
谢言岐伸手按住它的小脑袋。
他的手骨节分明,随着他抚摸小狸奴的动作,隐约浮现细直的掌骨、淡青的经脉。
惠风裹挟着远处的喧嚣蝉鸣,吹过窗牖,将他的声音,送到耳畔——
“它叫,三七。”
三,七。
……
“七公主,请上车。”
这时,初沅已经跟着桓颂,行至公主府后门处的街巷。
一个小宦官搬来梅花凳,放到车旁,恭敬道。
初沅倏然回过神来。她提起裙摆,在落日余晖中,踩着梅花凳上车。
他在谢氏族中,行三。
她在李姓皇室,行七。
所以是,三七。
初沅坐定于车内,后知后觉地,知晓其中深意。
旋即,外面的车夫扬起鞭子,吆喝一声,驱着青帷马车辚辚辘辘地驶动,沿朱雀大道行进。
和伫立于薄暮冥冥中的公主府,渐行渐远。
……
与此同时,奚平也赶着车,驶在朱雀大道之上。
两辆车,相对着行驶。
擦肩而过之后,又背道而驰。
车内,谢言岐往后靠了靠。
他抬手,抵住眉骨,道:“先回镇国公府。”
反正今夜之事,不急于一时。
***
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是酉时。
因为再有七天,便是谢家长子的忌日。
所以最近,谢夫人一直在准备金箔黄纸。
时光的流逝,已然将当初的哀恸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