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殿内几乎是阒寂无声、落针可闻。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身陷囹圄的罪人,竟敢和当朝的昭阳公主攀亲,冒认是她的哥哥。
要知道,能让昭阳公主称一句阿兄的,就只有太子,还有几位前往封地的王爷。
初沅整个人怔住,心怀着惊愕蓦然回首,看向身后。
谢言岐亦是一言不发地蹙起眉宇,睥着那个男子。
但见那个男子让绳索捆缚着手脚,几乎是整个人匍匐贴着地面,难以动弹。他朝着初沅的方向艰难挪动,面容沾染血污,隐于杂乱发丝之后,可却还是掩不住眸中迸发出的兴奋,“你很小的时候,哥哥还给你买过糖人,你还记得吗?”
随着他一字一句地落下,初沅也下意识地掐住手心。
旁人都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却仅有她心知肚明——
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
在尚未沦落到秦楼楚馆之前,她好像,确实是有一个哥哥。
一个,将她卖到浮梦苑的哥哥。
刹那间,初沅的一张芙蓉面白了个彻底。
见到这番场景,高座之上的圣人登时是勃然大怒。
他浓眉竖起,指着那个男子喝道:“来人,把这个满嘴胡话的恶徒,给朕拖下去鞭笞!打到他老实、愿意说真话为止!”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先是狡辩说,闯进紫云楼并非他本意,是有人将他挟持至此;如今,又敢口出狂言,当着众人的面拉初沅下水!
真是胆大妄为!
好在殿内并无其他宾客见到这场闹剧,这个男子的胡话也不会因着周遭人多口杂,传到外边,以对初沅的名声不利。
得到圣人的命令以后,店内的金吾卫连忙上前,将那个男子拖了出去。
他口中喋喋不休的呼喊,也尽数让金吾卫给堵住:“初沅,初沅,你快救救哥哥啊!唔、唔唔……”
望着他们消失远去的夜幕尽头,初沅久久不能回神。
站在她后面不远处的谢言岐见状,不由得眉宇微蹙,一言不发地动了下身形,将她的视线挡住。
他的官服深绯,一如他这人般瞩目。
初沅的目光,霎时被他的身影占据。
她睫羽轻眨,抬眸的瞬间,便和他四目交汇。
当着众人的面,谢言岐一点都没避讳地直视着她。
一双瞳眸漆黑,零碎缀着星光,宛如深海幽邃。
几乎是在目光相接的同时,初沅那些无措、茫然的,震骇的情绪,霎时湮没于他眸中,归于空白。
眼里就只有他一人。
初沅紧掐着掌心的细指慢慢松开,她回过神来,接下来的一呼一吸,似乎也因为披着他的大氅,弥散着他的气息。
莫名地心安。
——现在,有他在陪着她。
她也不再是当初的,孤身一人。
他们的相视,不过在须臾之间。
最后,是初沅先颤着睫羽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这时,外面的金吾卫也开始行刑。
不知他们用的是何种法子,远远的,只有鞭笞的闷响穿过夜幕传来,不闻那个男子的痛呼。
圣人怒意难平,坐在高位的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极力平复着呼吸。
谢言岐上前两步,和初沅并肩而立,随即拱手行揖,道:“陛下,是臣失责,方才令此人误闯。无端惊扰筵席,还请陛下责罚。”
闻言,圣人摆摆手,道:“不怪你,是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慌不择路的,跑到了这里来。”
说着,他想起方才那人的胡话连篇,没忍住又是一阵胸闷。
圣人看向初沅,招手示意她走近,关切问道:“初沅,没吓到吧?”
初沅迈着款步走近,于他跟前站定,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
圣人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自是没能忽略她身披的大氅:这样式、这颜色,分明就是男子所有。
而和她一道踏进紫云楼正殿的男子,就只有旁边的谢言岐。
圣人不由得眉头深锁,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青年,眼神带着打量。
初沅连忙赶在他发问之前,出言解释道:“阿耶,是我的裙子不小心被树枝勾破,所以……谢大人就把这件大氅,借给了我。”
她中间省去许多细节,但也却是实话无疑。
不过,好像怎么听,都有些维护之意。
谢言岐抬眸看她一眼,随后,亦是拱手道:“事发突然,未能顾全公主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