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后山,枝头刚冒出嫩芽,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水绿。
蒋惜坐在野餐布边缘,打开一瓶可乐,轻抿一口。
气泡钻进喉咙,一路畅游到胃里。
喝完,她抿抿嘴巴,不大确定问:“你要在青田待五年吗?”
陈越瞥了瞥她手里喝了一半的可乐,随手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不慌不忙回:“最多在这边待半年时间。”
蒋惜眼底闪烁的光骤然黯淡下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顺着说:“能在这里待半年已经很不错了。之前来这边支教的老师,好多待一两个月就回去了。”
陈越握瓶的动作一顿,他偏头觑了眼兴致缺缺的蒋惜,补充:“后面可能隔两月来一次。”
“蒋惜,我除了青田这个项目,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你也没有一辈子待在青田的打算吧?”
蒋惜低头沉默几秒,迷茫摇头:“或许吧。我家人不太想我一直待在青田,觉得影响我后续工作、结婚。”
“去年回家过年待了不到一周,临走之前,奶奶拉着我的手边哭边交代我照顾好自己。还说她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看不到我几面了。”
“那一刻有想过放弃,但是回到青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我又想再等等……至少等他们考上高中,等他们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做也好。”
说到一半,蒋惜深深呼了口气,克制住湿润的眼眶,仰头看着陈越,手捏着可乐瓶,笑着开口:“我妈去年做了个大手术,手术费七八万,家里七拼八凑才凑出来。”
“我弟打电话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手里刚好有两万多,那两万多是我用来买教学设备的。”
“……我觉得我挺不孝的。我只给我弟打了一万,剩下一万多买了三台复印机、两台微波炉。”
“学校宿舍很少,只有初三要升学的小孩才能住学校。其他小孩都得回家。他们有的自带餐食,中午吃饭饭菜都冷透了。好几个同学因为吃冷食,吃坏肚子被送进医院。”
“陈越,我没办法两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遇到很多挫折。学生不听课,家长不理解,环境也不好,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觉得哪哪儿都不顺。”
“最难过的是有天晚上我发高烧,我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我,打电话也没人接。我那晚一个人顶着高烧去找村医打针。”
“天特别黑,路上没一个人,风吹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各种怪叫。你知道的,我胆子小,怕鬼怕蛇。可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野外走了半个多小时。”
“到村医家,我敲了十几分钟的门才把人喊醒。吊完针回去的路上,我哭着跟周小雨打电话说想回去。”
“周小雨在电话里陪我哭,哭完,我拒绝周小雨来接我的计划,一个人躺在床上,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
“坚持坚持就到今天了。”
说到这,蒋惜仰头擦擦眼泪,看着陈越,哽咽道:“……其实没想哭的,就是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陈越低低地嗯了声,从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蒋惜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松开抿紧的嘴唇,缓缓开口:“陈越,我挺对不起我妈。她好不容易把我从大山里拉扯出来,送我读高中上大学,本来想让我留在城市当个老师或者公务员好好工作,结果我毕业后又跑到山里了。”
“过年回家,外婆也说她最放心不下我。”
“你说,我是不是挺不孝的?”
陈越看她将这几年的委屈、难过全都哭诉出来,既欣慰又心疼。
他起身坐到蒋惜身边,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手落在蒋惜脑袋,轻轻安抚:“没有,你很棒,很优秀,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他们只是担心你,只是不想你太辛苦,并不是对你失望。”
“以及,我想对两年前的蒋惜说一声:辛苦了。”
蒋惜靠在陈越怀里,一个劲地哭。
像是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港湾,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她那些委屈、痛苦、难过一瞬间有了归宿。
仿佛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那个离家出走的晚上,很多年前的他与她重逢在空荡荡的街道。
他领着她回到公寓,给她煮了碗热腾腾的面条。
而此刻,他来到青田,再次成为她的人生指南,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她那些不为人知的、不肯发泄的、默默无声的情绪,全部得到宣泄。
哭到伤心处,陈越搂着人,一边替她拍背,一边替她擦眼泪。
等她哭完,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陈越才出声问:“还有什么要宣泄吗?”
蒋惜吸了吸鼻子,一脸迷茫:“……什么?”
陈越低头看着哭成花猫的人,继续问:“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发泄,不趁着一起发泄出来?我听着呢,你尽管说。”
蒋惜破涕而笑,摇头否认:“没了……都哭完了。”
陈越俯身伸手抹了两把蒋惜的脸,手搭在她的肩膀,低声细语道:“蒋惜,你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不必挣扎痛苦,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你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远处的山,再看看我,会不会发现生活其实很美好?”
蒋惜下意识抬头。
她看见远处的山青绿,天空辽阔湛蓝,云层白软如棉花,而眼前的人一如既往温柔、理性。
明明很普通的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会多几分笃定。
以至于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愿意相信她真的很好、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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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下午四点半,蒋惜想起包里还有一副扑克牌。
她兴致勃勃掏出扑克牌,问陈越玩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