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静怡惊叫中的落水声。
元榛直着眼睛盯着再度破开的水面,脏话的声母韵母在颤抖中齐全了。
“苟杞?你是苟杞吧?”元榛内外几层衣服裤子透湿,他现在仿佛置身于《天龙八部》里杨过修炼的寒玉床,四肢的血液都似乎不流通了。他目不转睛望着蹲回他身边的冷脸女生。
“苟杞”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特色了,所以虽然两人只有两面之缘,元榛也仍对她有印象。
“第一面”是大四那年戴着口罩跟朋友一起去她就读的二高打篮球——二高教学质量排不上号篮球场却建得独一份儿——路过正举行长跑比赛的操场,一同来的朋友听着头顶的广播突然朝跑道最前方一指,说“跑第一名的那个女生居然叫苟杞,苟姓已经够不友好了,配个‘杞’字,哈哈哈”。他赖赖唧唧地望过去,入目是一张布满汗水的白生生的桃子脸,她的五官优越且协调,偏眼尾的地方有颗神来之笔的小痣。
“第二面”是时隔几个月去她学校帮朋友顺路捎走个表弟,结果来到朋友说的“高二八班”,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他嫌热拉低口罩露出鼻梁,问坐在第一排的她:体育课?她望过来的眼神像是认出他了,但语气平平板板的,听不出什么,她说:体育课。
苟杞——元榛没认错人——似乎很惊讶这位家喻户晓的明星居然还能记得她。因为如果不是他的海报这两年糊得满大街都是,她早就把这个人忘了。毕竟两个人的对话只有不同语气的“体育课”三个字。
薛静怡在河里剧烈挣扎着,忽上忽下,老也说不全“救命”两个字。苟杞抱膝有趣地看着,问元榛:“她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
元榛的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庞上,回应慢了半拍,“是很像,差不多了,你去递根棍子,把她捞出来吧。”
“嗯?捞出来干什么?”苟杞眉头轻皱,像是非常不解,“就让她消失在这护城河里吧,趁着最近河道结冰。”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突然理清元榛的顾忌了,轻声解释道,“人是我踹的,算我头上,没你事儿。”
“你先把她捞出来,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得让她出个名儿再判她个重罪。此外,她全家老小包括猫猫狗狗都得跟着现眼遭罪。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这个事儿我不解恨。”
苟杞目露疑惑望向元榛。
元榛冻得脑门儿疼,面色青得不似活人,但眼神里却有居高临下的偏激和执拗——他在这个要命的夜里千钧一发的时刻祭出了自己演技的巅峰。
“不然你的意思是她挣扎三五分钟一沉底儿这事儿就完了?人打我一个耳光我得还十个,不然这买卖就亏本儿了。”
“我的意思是,我大好前途,在电影里随便露个脸儿的片酬就够买她十条命的,她不值当我当个命案嫌疑人去市公安局配合调查。我的名声可比她的命重要多了。”
“其实我甚至还希望她和她的同伙们尽可能长久地活着,因为这样她们才能长久地烂在泥里喘不上气。你相信我,朝歌的律师团队有本事告到她们挖开祖坟出卖祖宗的舍利子。”
……
苟杞终于被说服了,转身跳入水中。
这夜凌晨四点,黄雨时左右脚踩着不同品牌的运动鞋狂风般卷进市立医院。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小姑娘,是元榛的助理之一,胡不语。
两人在病房门外被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侦支队张姓副支队长拦下。副支队长转达了医生“无大碍”的结论,同时表示需要问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元榛此前有没有做过麻丨醉剂的耐受性测试?是不是比常人要差?
黄雨时的答案:是的,他对卤丨烷类麻丨醉剂非常敏感。
第二个问题配以薛静怡仰躺在斜堤上闭着眼睛不知生死的照片:元榛与照片里这位同样落水的女性是什么关系。
黄雨时的答案:不知道,我所知的元榛的生活里没有这个人。
第三个问题配以倒在元榛怀里的苟杞闭着眼睛不知生死的照片:元榛与照片里这位落水且吞丨药自丨杀的女性是什么关系?
黄雨时闻言一震,但她的答案同第二个问题的一样。
虽然统共三个问题黄雨时两个答案都是“不知道”,但反而佐证了元榛的话。即两个女生,一个对家不知名的偏执粉丝——话说回来,有本事混进朝歌的地下停车场,这位偏执粉丝或是她的两位同伙可能还颇有些来头——一个只是因为名字好记且眼下有颗小痣所以有印象的人。
元榛是在苟杞再也叫不醒以后,忍着手脚虚软一点点挪到河堤上,用跑车里不知谁落下的手机报的警——锁屏状态下的手机也只能用来直接报警。所以此刻在体内的麻丨醉剂代谢干净以后,他最大的问题是脚踝软组织扭伤。
此处其实应该塞进个副词“居然”。因为他被人劫持三十多个小时没扭伤,在要被车撞的千钧一发之际滚下河堤没扭伤,却是在报警以后想再下去看看苟杞的情况时一不留神没踩稳石头扭伤了。
黄雨时在焦虑中回答完副支队长的问题,潦草道声“辛苦了警察同志,后面有任何情况请随时联系我们,我们随叫随到”,迫不及待推开病房门。
元榛显然早就听到她来了,在门开的一刹那便抬眼望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带着劫难后的余悸和虚弱。此刻他并不是黄雨时一手培养的总是差了些运气的影帝种子,而是她皮娇肉嫩拈轻怕重的大外甥。
“行了,什么都不用想了。你爸妈的飞机再有两个小时落地,陈霖已经出发去接机了。”黄雨时掐着眉心忍下泪意说,她在他床边落座,顺手给他撩起额发。“我就坐在这里守着你,你闭上眼安安稳稳睡一觉。”
元榛有事儿未了闭不上眼睛,他向着黄雨时招招手,说,“我跟你说个事儿,小姨。”
黄雨时俯身靠近他,听着他叙述苟杞的情况,面色逐渐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三更,第二更八点半,第三更九点。
以后固定晚上九点更。
各位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