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机场附近的道路未设路灯,出租车里黑乎乎的,几乎不能视物。苟杞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苟富贵,虽然呼吸声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眶里全是滚烫的泪水。苟富贵的失而复得令她情绪波动很大。
在机场和在影视城,她两度以为自己要失去她的苟富贵了。苟富贵不过是一个商场贩售的普通棉花娃娃,它既不是限量版的,也不是谁谁签名版的。改签那么折腾,小孩儿哭得那么响亮,她两度以为自己不得不放弃了。
元榛在黑暗里突然问:“冬至那天发生了什么?”
“啊,”苟杞食指弯曲轻轻碰了碰鼻头,她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说,“是一连串不好的事儿。”
苟杞轻声跟元榛细数着这一连串的事儿,此刻苟富贵在怀——或者说有人大费周章地给她寻回来的苟富贵在怀,她再回忆起那些事儿,情绪就仿佛隔了层透明膜,不鲜明了。
但当其时却感觉一件比一件膈应,就跟吃了蘸了屎尿的苍蝇似的。
……
苟杞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以后,她一个人浑浑噩噩生活一年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也试图自救过,譬如去见同事介绍的男生、去听徐回的演唱会,甚至下班路上突然买张车票实现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她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没有活力了。
冬至那天,她早上出门,经过一家特别高门大户的童装店,跟个疾跑的小男孩儿撞上了。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停下来很礼貌地跟她道歉,她正要说“没关系”,转脸就瞧见了跟在小男孩儿后头白了不少也圆润了不少的赵荷珊。
苟杞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即距离花炮爆炸大约不到半年,赵荷珊突然来到她的卧室。她跟她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硬塞给她六百块钱,说再多她也没有了,然后趁夜悄悄走了。至此多年杳无音讯。她姥姥和两个姨也联系不上赵荷珊,她们只能捡着好听的安慰苟杞:你妈妈可能是出去打工赚钱了,毕竟你家现在一屁丨股窟窿。
苟杞问赵荷珊“小孩儿几岁了”,赵荷珊面上乍红乍青,说“六岁”。
——也就是说,赵荷珊离开以后,几乎立刻就嫁人生子了。
苟杞眯起眼睛忍下泪意,转头就走了。赵荷珊只追出两步就不动了。
半晌午在雇主家里做饭,雇主选的是不含食材800的服务,却比人家2000的都要挑剔——喜悦最高的服务标准是8000,最低的600。
结果四菜一汤全部做好盛出来,苟杞正解着围裙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雇主托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散步去小区门口接闺蜜了,抱住她的是一直在卧室里打游戏的雇主的老公。那个男人挺着并没有比孕妇小的肚子,用十分油腻的语气说,“像你长这么好看的,怎么能来给人做饭,不都应该去床上躺好等着被人吃的吗?”
苟杞暴起狠狠捶了雇主的老公,一只眼都给他捶得睁不开了。不过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毛衣领子都扯坏了。她打架水平不低——早年自学而成的,跟女生一对一不大可能吃亏,但跟大男人就不行了,一力抵十会。
雇主和她的闺蜜不相信苟杞的说辞,扣下苟杞并报了警。由于双方各执一词——雇主老公的说词是他批评苟杞菜做得不好时带了句脏话激怒了苟杞——警察便将他们都带走了。
在警局里,雇主及其老公坚持只要苟杞道歉这事儿他们就不追究了,苟杞拒不道歉,并突然想起以前在一个刑侦纪录片里看到的办案细节,大声指出可以比对自己前胸衣服上的指纹。虽然两人打架也有可能会蹭到前胸,但那跟五指抓出来的指纹是不同的。
雇主当着闺蜜的面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转身突然给了老公一记响亮的耳光,嚎啕哭着坐倒在地上。她捂着心口锥心刺骨地说“你老实点吧求你了”、“就几个月都忍不了吗”、“你活着是不是就是为了打游戏和睡女人”。
苟杞在回执单上签字离开警局时,夜已经很深了,天上正飘着雨夹雪。苟杞早上出门时天就阴沉沉的所以她特意带了把伞,但是这把伞现在落在雇主家了。她解锁路边一辆共享电动车,就这样淋着雨夹雪回家。啊,是回到老楼租住处,她早就没有家了。雨雪实在太大了,行至半路,苟杞整个人就从里到外淋得湿透了。
结果这样狼狈不堪地刚到楼下,再度与警察打上交道了。老楼好几家被盗了,包括她家。一台旧电脑不见了,虽然它并不贵重。深更半夜,她湿淋淋地站在警察对面,眼睛里突然一点亮光都没了。
……
元榛听完沉默将近五分钟。
“你药哪儿来的?”他问。
“以前攒的,我奶奶的,”苟杞说,“可能都过期了。”
“航站楼到了。”司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