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杞昨天在街上看到寒假回家的陈雯锦了。她扎着毛茸茸的发辫儿,踩着黑色的马丁靴,比高中时更漂亮了,跟她妈妈说“我想吃炸春卷”时仍旧是娇滴滴的娃娃音。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在新的“日记”后头追加一句“生活不会好了”,她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响个不停的敲门声。
苟杞生理期腹痛难忍,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充耳不闻。
陈雯锦以前没有来过老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是她绝对不会给她开门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绝于耳的敲门声。
苟杞蹲在小厨房里呼哧呼哧吃着自己做的面,仍旧无动于衷。
小锅里只剩下面汤的时候,苟杞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也给陈雯锦煮过这样一锅面。就在陈雯锦自个儿的家里。陈雯锦馋得把汤底都喝光了。她要苟杞详细写下煮面步骤。苟杞埋头写时,面的焯水过水、调料的顺序、火候等细节她问得可仔细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令人厌烦的敲门声。
也不知道是笃定她在家,还是陈雯锦就是闲的,她守在她家门口迟迟不走,即便楼上楼下的邻居不时地出来抗议。
苟杞翻出两个暖宝宝撕开贴到秋衣上。她曲膝心不在焉地翻着一份过期杂志,偶尔盯着薄薄的门板走神片刻。她感觉这敲门声依稀是今年早春她奔跑在医院走廊里的脚步声。
她呼哧带喘地赶到医院,收到医生开具的死亡通知书。有个上了年纪的护士得知她没有其他家人了,很是不落忍,默默陪着她去把死亡通知书换成了死亡证明书,并留了联系方式给她,一步步教她接下来的步骤。
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就是去公安局注销户口和办理火化手续,然后联系殡仪馆接尸。
苟杞独自做着最后这些琐碎的事,全程脑袋全麻,躯干也是。
……
公交车的大喇叭喊着“前方到站桔山陵园”惊醒了苟杞。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车窗外是缓缓掠过的行道树和电线杆子,“桔山陵园”门前的神兽雕塑就在高架桥下面斜前方。她伸手扳了扳脖子,重新整理好围巾和包带,起身扶着吊杆向前,等待下车。
晋市和大都都是习惯大年三十上午拜祭先人的,苟杞以为自己大年初一来肯定碰不到熟人,结果居然就碰到了。是早先在同一条街上住着的邻居杨婶儿。一个虽然有些碎嘴子但却是街上为数不多的不忌讳她家做殡葬用品生意的人。
杨婶儿得有四五年没见到过苟杞了,她瞅了好几眼犹豫着叫出苟杞的名字,然后惊讶地夸奖苟杞长高了、漂亮了、是个大姑娘了。
杨婶儿扯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嗐呀,我最近眼睛老疼,跳着疼,早上睁开眼就疼。我一个远房表姨能掐会算,她说这是我婆婆在给我捣乱呢,叮嘱我年初一带着我婆婆生前最喜欢的食物来拜祭她。喏,你瞧这陈记烧鸡、桂花糕、米酒。表姨特别跟我说上午不能晚于九点三刻来。嗐,我新家住得远,八点就得出门了。你就瞧吧,今儿来不及伺候小祖宗们起床,回去我儿媳妇又得给我使脸子了。”
苟杞顺着杨婶儿噼里啪啦那一大篇内容问:“你们搬家了婶儿?大卫哥也有小孩了?”
“啊,是啊搬家了,你们搬走第二年我们就也走了。你大卫哥的小孩儿出正月满三岁,转眼都能送幼儿园了。”杨婶儿说。
苟杞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提了提唇角,问:“我奶奶以前常念叨大卫哥命里有子……”
杨婶儿没等苟杞说完便爽声道:“借你奶奶吉言,你大卫哥两口子消停下来顺其自然以后,居然生的是龙凤胎。两家的根儿上可都没有龙凤胎先例。”
苟杞一愣,片刻,道:“那可真好。”
苟杞给爷爷奶奶倒了酒,收拾起墓碑前的供品,跟着杨婶儿一道往外走。杨婶儿得知苟杞现居大都,盛情邀请苟杞上她家吃饭,饭后再回大都。苟杞托词“得去看看姥姥”,杨婶儿只好作罢了。
“你姥姥最近几年明显见老了。”杨婶儿说,“你大卫哥和你嫂子的订婚宴上,我碰见你姥姥、你妈姊妹三个以及一些旁的什么人在隔壁厅吃饭。你姥姥那时虽然开始长白头发了,但一件印花外套、一条九分阔腿裤、一双方根高跟鞋,跟你妈肩膀抵着肩膀坐着,跟对儿姐妹花似的。但年前超市里碰见,她就有些显出老人样儿了,腰身倒是不怎么佝偻,眼窝子深了些,我瞅着腿脚好像也不怎么利索了。”
苟杞的大脑在听到前两句话的时候就空白了。她的眼睛微微瞠大,片刻,不堪西北风肆虐泅出生理性的湿意。
积云上面的高空有个聊胜于无的镶着毛边儿的太阳,但不过一疏忽,它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不走了?”杨婶儿回头问。
“啊,来了。”苟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