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榛如果此时仍在电脑跟前,就会发现屏幕上只剩下表示震惊的“卧槽”了。苟杞被扒得几乎是赤条条的了,但没有一条说这个正在被网友大肆嘲笑和唾弃的女生在寻死路上顺手救了元榛。此处“寻死路上”和“救了元榛”都需要特别加粗加下划线。
元榛眼里只有渐渐开始冒热气的砂锅粥,没有满屏的“卧槽”。他面带犹豫问头顶的镜头,“粥是不是有些稠了,需不需要加水”,工作人员操纵着镜头上下点了点,他便直接接了半杯开水倒进去。
“苟杞确实是因为暴力给章同学剃头被拘留和被开除的,但她给章同学剃头,并不是因为章同学所述的那只她没抓稳掉到楼下摔死的流浪猫,而是因为章同学和她的一些朋友欺负班里的陈同学成性。”元榛一点也不含糊地说着这些话,“苟杞是个榆木脑袋,她转不过来弯儿说谎,她这样说,那这就是事实。我觉得,一个走到末路都能考虑别人都愿意向别人伸出援手的人,应该浑不到哪里去。”
“所以如我前面所说,苟杞会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向章同学道歉,而章同学如果在苟杞道歉以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不销号,你就得为你做过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全权负责。当时高考在即,你们学校没有时间做深入调查,现在情况可不相同了。”
元榛是用比较和缓的态度讲完上述这些话的,嘴角的笑意全程都没落下,期间还闲不住地不断揭开锅盖观察唯恐糊锅。但即便如此,所有关注这场直播的人也能读懂他的态度,他一个字一个钉儿,是认真的。
元榛做完回应,砂锅粥仍然不到时间,他便打开冰箱去翻冰淇淋。结果占地方的一堆速冻食品全部掏出来,仍旧没能翻到冰淇淋,他笑容倏地消失,“谁扔我冰淇淋了?”
……
早上八点正堵在地铁和公交车里的人刷到《一日之晨》的直播片段手指如飞敲着一个个方块字,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当然,在表达明确态度之前,前面都会有一个“卧槽”,以示自己乍然听闻曲折故事的震惊。
有人赞同元榛说的话,说自己如果被生活辜负走到穷途末路,估计反而会期待有人跟自己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大可能救人,所以你要说苟杞这样的人霸凌别人,我还真不太相信。
有人不赞同,说元榛极有可能是个隐藏极深的恋爱脑,他自己演过的角色都说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样的经典台词。在章同学的描述里,陈同学是亲口否认了自己曾被欺凌的。总之,现在皮球踢到了陈同学这里,我们不妨让子弹飞一会儿,坐等陈同学的回应。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深挖苟杞活不下去的原因。不过这个“深挖”用词不妥当,因为已经不需要怎么挖了,苟杞的生平早就在网络上暴露无遗,一个家破人亡又疑似被亲妈遗弃的孤女,她遇到点儿事儿一时想不开这很正常。
……
苟杞仰头望着元榛气喘吁吁问:“你不是跟我说时间推到八点?”
苟杞昨天晚上没有睡在别墅,她担心这样播出去不好,所以主动在山下的酒店订了间房。元榛得知她要出去住一晚并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她早晨闹铃不用定太早,直播时间往后推了。
“之前不都是七点半开始吗?”昨晚苟杞问。
“……以后都改成八点了,因为同行朋友们纷纷表示不需要赶通告就起不来。”元榛面不改色地答。
结果苟杞正站在路边打车,就看到《一日之晨》七点半准时开始直播了。及至她终于坐上车,元榛已经开始研究“文火是多大的火”了。以往感觉并不长的环山路,这回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苟杞没法及时赶到别墅,也就来不及捂住元榛那句很横的“她这样说,那这就是事实”。
苟杞带着点恼怒情绪这样质问元榛,同步听到手机直播视频里自己的问题。她瞪直了眼睛,怔怔地瞧着元榛身上的收音设备,须臾,结结巴巴地往回找补,“大、大、大概是我自己听错了”。
“……我瞎说的。”元榛用坦荡到你乍一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语气道。
苟杞被噎得面色都青了。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此时直播视频里“卧槽”的刷屏一顿,继而愈加疯狂,“元榛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女朋友”、“元榛表达男友力的方式是不是邪门了些”“卧槽卧槽卧槽”……
苟杞下了车是一路小跑着来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伸手耙了耙挡眼的碎发,纠结片刻,问他,“……是不是口罩得摘掉,道歉的时候?”她问出这句的时候,手指已经勾住了口罩带子。
元榛说:“不摘也行,我把你的名字写到口罩上,是个意思。”
苟杞乍一听觉得元榛这个提议可真聪明,然而正要点头又不由顿住,露出狐疑的表情。他是不是又在逗她呢。她瞧着他眼里的笑意,不得不如此揣测。
苟杞实在拿不准元榛是真的在给她出主意还是在逗她,索性歪头在元榛遗憾的目光里摘掉了口罩。她就近直视着门口的摄像头,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说:“章伶桐,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剃头。”
元榛等苟杞重新戴上口罩,伸出胳膊勾着她的脑袋关门往里走,说:“行了,到此为止。我就剩最后一口饭了,待会儿吃完带你出去玩儿。”
……
元榛的这场直播证明了两件事。首先证明元榛确实不适合各种类型的真人秀,他真的什么话都敢说,不迂回、不修饰、不顾忌,仿佛镜头后面都是熟悉的朋友。其次证明单刀直入有一说一永远是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策略。
章伶桐当天下午就销号了,这反而保护了她,因为当天晚上就有原二高的学生出来爆料了,声称章伶桐确实欺凌了陈雯锦,并且自初中就开始了。爆料的账号要求某大势博主一定要把她的账号做厚码处理,得到博主的承诺后,她上传了一段视频。
视频很显然是tōu • pāi的,章伶桐只在画面最开始一闪而过,但是她的声音却很清楚。
此时应该是体育课刚刚下课,章伶桐和她的两个朋友回到教室,聊起体育课上的插曲。她朋友们的附和忽略不计,此处单提炼出章伶桐的声音。
“我哪里是故意砸她的,你可别瞎说,哎,她站哪里不好要站在篮球架附近,我近视眼没看准篮筐……上回?上回也不是故意的,我都跟她道过歉了,噗,谁让她倒霉老站不对位置……你去借她的东西可借不出来,得是男生才行。不是我要说,她也太能装了,跟阚庆说话时,那声音娇滴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什么叫我烦陈雯锦,谁不烦她,你不烦她?”
……
黄雨时借机把这条爆料推到了热搜。
当晚,黄雨时结束一天的工作,仰在浴缸里听着音乐翻着那条微博底下的评论。前面热门那几个抖机灵的不算,其他都挺能说到点儿上的。
妞妞扭扭:我百思不得其解,章伶桐到底哪儿来的脸出来写小作文要求苟杞给她道歉的?我生平可没见过几个这样厚颜无耻的!剃头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嘿,恕我直言,能长年累月欺凌旁人的人,即便被人扒光了也不会有什么阴影,剃个阴阳头算什么?另外,不是我要说,这个故事里的陈同学去哪儿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醒醒啊喂,你的朋友因为你以前被退学现在被网丨暴。
奥地利的梨:我原来以为会出个不痛不痒的声明或者律师函……朝歌的公关水平越来越向大疆靠拢了,你们挖@大疆的墙角花不少钱吧?元榛女朋友真的挺牛逼的,她第一回向人伸出援手落了个被拘留和被退学的下场,却仍然愿意第二回伸出援手,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最后,陈同学,因你而起的,你真好意思一直装死?你为什么撒谎说没被欺凌?
陈雯锦何时发财:当说不说,我耻于跟你同名。陈雯锦,你的朋友因为你被拘留的时候,请问你在干什么,你该不会争分夺秒正在备战高考吧?虽然我很讨厌类似这样的话,但我这回一定要讲给你听,你被人欺凌是不是多少也有你自己的问题?
我躺平了你们加油:我比较难以接受的是,章伶桐她们欺负同学,即便她们做得再隐蔽,也应该有苟杞之外的人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句实话呢?是害怕章伶桐,还是讨厌苟杞,还是高考在即不想沾事儿?你们跟苟杞一样,人生才刚开始,我真的觉得在这个时候就学会装聋作哑明哲保身,有些对不起你们欣欣向荣的年纪。你们还没大到挨生活的巴掌,怎么就已经向生活下跪了。
优秀的小黄瓜:元榛其实很清楚吧,不管章同学销不销号,他在直播节目里这样说,当时的事儿就一定会被各路人马调查清楚。
没钱买花:@优秀的小黄瓜……所以叫章同学销号,从结果来看,并不是在威胁她,而是对她最后的仁慈……哈哈哈抱歉,以前没帮我男人洗过地,业务不太熟练。我必须得说,我男人真是又坦荡又绿茶(我在说什么?)。
……
在“寻找陈同学”的词条上了热搜以后,陈雯锦大一寒假跳楼自杀的新闻被人贴出来了,与此同时,陈雯锦的父母以引导人身攻击和侵害死者名誉权为由起诉了苟杞本人和几个微博账号。
——起诉苟杞而非元榛,是因为元榛在直播间明确说了他的信息源是苟杞。
元榛从黄雨时那里得知苟杞被起诉了,伸了个懒腰,遗憾地道:“他们每个人我都给机会了,章伶桐要是能忍住不出来蹭热度,陈雯锦的父母要是能忍住真相大白大家的口诛笔伐……”
黄雨时闻言也露出遗憾的表情。
苟杞在收到起诉书的一周后向当地法院申请公开审理。
“真的要公开审理啊?”
“就当日行一善了,得让这对没有底线的夫妻露个脸,以防日后有别的人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但是听说我们赢面不大,名誉权官司一告一个准儿,尤其是这种人不在了的情况。”
“我就等着法槌落下判你给人公开赔礼道歉呢。你到时候一定要尊重法院判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清楚了,真诚向人道歉。”
“……”难怪有网友说你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