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雯锦表情木僵地与前班主任告别,直愣愣地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门禁栅栏,手里的糖炒山楂球撒了一地。小区里刘奶奶家的小孙子跑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仰头往她脸上一瞧,吓得靠墙不敢说话。
她突然想不起来转学以后的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的,不记得老师都长什么模样,不记得同桌是男是女,只记得自己写完了三本草稿纸。而那个一直对她不耐烦但一次也没有拿她的娃娃音开过玩笑的苟杞,因为她那句“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在拘留所待满天数,然后埋葬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
陈雯锦在她妈妈的眼神威压下沉默许久低低说出口的那句“没有”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句。陈雯锦至此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总是能听见自己的那句“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在醒不过来的梦里。这个提线木偶就在那一句一句越来越尖锐的“没有”里觉醒了。啊,用“觉醒”这个词不大合适,应该说“疯魔”,不过陈雯锦的妈妈趋向于称之为“叛逆”。
……
“他们家邻居说,陈雯锦把家里砸得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一言不合就砸,三天两头砸。以为是狂躁型精神病,结果去医院查了,也不是。她爸爸有回气急给了她一个耳光,她直接跑去厨房抄起了刀。”元榛说。
元榛在去年年底听了苟杞的故事以后,就请人去查了陈雯锦一家。因为查出来的内容着实令人唏嘘,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苟杞提起。但肯定是要提起的,如果没有梁宁这一出,大概上庭之前他会向她提起。苟杞虽然一直也未把陈雯锦当多好的朋友,但让她知道陈雯锦并没有那么令人失望总是好的。
“她一直窝窝囊囊的,居然还敢提刀威胁别人……”
苟杞小心翼翼收拾着行李包里的零碎,时不时地伸出手背抹一把眼睛。
元榛解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遍寻不到纸巾,只好用衣袖给她擦脸。
“不单如此,没隔多久,她爷爷的七十大寿也叫她给掀了,就因为她妈妈在厨房跟她奶奶抱怨了句‘她那个朋友做事极端不长脑子要祸害死我们了’。”
“她是不是脑子不好你说,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用?”
“是啊,没有用啊,陈雯锦也意识到这个事实了。”
……
陈雯锦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以前那个常常板着脸怼她“你得反驳,得反抗,你不反驳就是默认,你不反抗就要继续挨打”的朋友没有了。她以前觉得自己只是没有自尊的懦弱,不过反正也没碍着谁,懦弱就懦弱吧,但如今她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了。她是东郭先生故事里的狼,农夫与蛇故事里的蛇,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胚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个正直的人,她的父母就是要把她往忘恩负义的道儿上扯。
她那个脾气至死都不可能原谅我了。她想。
她那天中午回来给我买了个煎饼果子我还没给她钱呢。她又想。
……
陈雯锦压线考上了C大,所有人都以为她上了大学认识了新的朋友能渐渐想开,但他们太乐观了。陈雯锦之所以疯魔,根儿在她妈妈那里,不在苟杞那里。苟杞只不过是个炮捻子。
陈雯锦的妈妈察觉陈雯锦情绪渐渐稳定了,继续行使自己失控的支配欲和控制欲,疾言厉色佐以声泪俱下,以令人窒息的方式打压陈雯锦的自我意识。
陈雯锦其实也曾自救过,她请心理医生去与她妈妈谈话,说有病的不是她。但陈主任见多识广舌灿莲花,电话里几句“推心置腹”父母经就把年轻的心理医生给搞定了。
……
周五晚上,元榛的经纪人黄雨时用个人账号“梅子黄雨时”发布了一条视频。虽然是她的个人账号,但圈内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黄雨时原本不想配文,但是这段视频她看了三遍,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她写道:从脐带剪断的那一刻,孩子就是dú • lì的个体,如果不能接受这点,有些人就不要繁衍了。
视频中,一个叫“陈雯锦”的扎着麻花辫的漂亮女生,坐在光线不明的犄角旮旯里,在呼号的寒风中,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她最后的一些话。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痛苦的遗迹,也没有即将要解脱的欢愉。
“……我读什么书、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头发、压岁钱怎么支配都归她管,我要是敢反抗,她就能请假在家守我两天三天四天,直到我屈服。而那个没用的男人只会不耐烦地说‘听你妈的,别找事儿’……因为苟杞的事情,我几乎把家给拆了,她不敢再刺激我,允许我夜里睡觉锁门,结果第二天我就在书架最上层翻出个针孔镜头。我看到那个镜头我就明白了,我这辈子不死是逃脱不了了。果然,我考去了C大,她在同一时间调去了C大所在的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