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那些人又过来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了一通,又赶紧散了。
宋虞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他们说的话。
他们不是提线木偶,是活生生的人,越压着不许说,越是津津乐道。
至于梁王所做的一切,迟早会反噬的。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被梁王气的吐血,不得圣心早已有目共睹,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皇上醒了,想必梁王的事,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想起哥哥昨日才受封的楚王,她提议在街上随意走走。
街上的百姓果然也在谈论这件事。
“诶,听说了没,景徽侯竟是皇上的儿子,现在竟然被封为楚王了!”
“那太子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什么叫又,梁王根本就不算对手!”
“啧啧,从前亲如兄弟的太子和景徽侯,竟然真的是兄弟。”
“也不知会不会手足相残。”
“不过景徽侯……啊不对,楚王的才能似乎略高一筹。”
“谁说不是呢,可惜没在皇后的肚子里出生。”
“不过他的生身母亲是谁?”
“似乎是北境岳将军的女儿……”
“不过你们都没想过么,景徽侯府后继无人咯!”
“诶,对啊,现在只剩虞美人了,难不成她要招赘?”
宋虞在街上听了一遭,越听越觉得无趣,坐上马车回了景徽侯府。
不过最后那人说的话,也让她开始迷茫。
等她死后,景徽侯府便不复存在了,这个侯府会葬送在她手中么?
不过葬送也没什么,她漠不关心地想,反正她从未享受过一日来自父亲的疼爱。
晚上,宋温卿披星戴月而归。
岁寒跟着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拿起纱布和药膏,准备帮他换药。
没想到刚解开纱布便有人敲门,伴着一声“哥哥”,透过厚重的毡帘传进来。
岁寒自然知晓是宋虞来了,他拱手道:“既然姑娘来了,属下便回去了。”
宋温卿皱眉:“先包扎好。”
“可是姑娘还在外面……”岁寒犹豫。
他微微抬眸。
岁寒连忙动手。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宋虞已经进来了。
她一眼便看见他的伤口,周边微微泛白,翻着红色的血肉,掺杂着淡黄色的药膏,瞧着有些可怖。
宋温卿放下袖子遮住伤口,挥手让岁寒出去。
宋虞将宵夜放在一旁,面带怒意地望着他。
“阿虞,我只是怕你见了害怕,”他镇定地解释,“这伤明日便好了。”
宋虞瞪他:“你早上肯定没有换药,再这样下去,别说明日了,明年也好不了!”
“方才不是在换了么?”宋温卿安抚道,“阿虞,你别担心。”
她噘着嘴坐下,拿起那罐药膏倒在他手上,动作瞧着不甚温柔,但是只有宋温卿知道,她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摸摸她的额头,忽然瞧见她头上簪着一支他没见过的簪子。
他仔细地瞧了两眼,确定没见过。
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阿虞,你今日出府了?”
宋虞还生着气,沉默一会儿还是回答道:“和诗姐姐一起出去的,买了几支簪子。”
说完她嘟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多买几支了,花光你的银子,看你心不心疼。”
他回答地极为果断:“不心疼。”
宋虞松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好了!”
宋温卿低头,左手再次被包成了一个白粽子。
他沉吟道:“阿虞,你有没有想过,包扎的不透气的话,伤口会溃烂。”
宋虞无辜地眨了下眼,她只是绕了十圈纱布罢了,很多么?
宋温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很多。
宋虞只好又剪掉几圈。
做完这些,她轻轻在纱布上按了按,指腹不期然碰到他的掌心。
他的五指都有一层茧,那是幼年时习武的烙印,掌心却意外地干燥柔软。
宋虞动了动指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哥哥,你的生命线好长。”
“是么,”他摊开手掌给她看,“姻缘线呢?”
那只手在灯下微微发光,掌纹更加清晰,可是不再吸引她。
她抬头,四目相对。
宋温卿微怔,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是这句,他轻咳一声,准备收回手挡住那几声咳嗽。
没想到宋虞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转眼他的手掌便贴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面前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他的掌纹,宋温卿微微抬眸,望向她浓密如鸦羽的睫毛,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她的鼻尖。
那里团着一层莹白的光,更显骨相匀称,线条流畅。
他想起昨晚那个意外的吻,心神有些恍惚。
如今烛火代替他吻了她的鼻尖。
长久地吻向她的鼻尖。
看了许久,他慢慢敛眸,强迫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交握的手上。
宋虞研究了一会儿,老神在在地开口:“哥哥根本没有姻缘。”
就一直做她的哥哥吧,不要离开景徽侯府,不要成亲,永远是她的哥哥。
宋温卿收回手,气笑了:“昨日还说让我成亲,今日便说我没有姻缘,你变卦倒是快。”
“昨日是我自己的想法,今日是姻缘线告诉我的,管我什么事?”她无辜道。
他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了曾经躲在他怀中撒娇的小姑娘,一点没变。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宵夜。
这次宋虞没让岁寒帮忙,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边慢吞吞地收拾食盒,待做完了,她趴在书案前道:“哥哥你忙吧,我先回去啦!”
宋温卿抬眼便看见她的小梨涡,又软又甜,一看就很好捏,他受了蛊惑,伸手轻轻揉了揉。
等反应过来,他顿了下,收回手。
宋虞一脸不高兴:“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捏了!”
宋温卿正要道歉,她又一脸狡黠道:“如果哥哥一会儿帮我绞头发,我便原谅你。”
他自然应好。
等宋虞离开,他猛然反应过来,以他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再进入她的闺房了。
可是……阿虞似乎依然想做他的妹妹。
心中无端溢满酸楚。
她那么依赖他,可是他却不能永远做她的兄长。
宋虞跑回自己的小院子时,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脱了衣裳,慢慢跨入浴桶,屏风上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形,渐渐又隐去。
她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又抬头看向上面飘着的花瓣,屏息许久。
十三岁那年落水之后,宋温卿怕重蹈覆辙,便带她去了一处温泉山庄,让会水的丫鬟教她凫水。
宋虞一开始还有些恐惧,但是慢慢地又爱上了温泉水拂过肌肤的感觉,渐渐的便学会了。
只是长安没有温泉,不然她定是要整日泡在温泉里。
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连忙浮上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水波荡漾,肤如凝脂,冰肌玉骨,隐约可见。
待沐浴完毕,她眉眼慵懒,唤来小满服侍她穿衣。
小满走近她,烟雾缭绕中,她的身形更为引人遐想,饶是看了许多遍,小满还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捂住鼻子。
宋虞疑惑地抬起手臂嗅了嗅,很难闻么?
面前的美人臻首微低,手臂微抬,右手恰好挡住那颗红茱萸,若隐若现。
小满看呆了,片刻后闭上眼睛连声解释:“不是的姑娘,我怕我流鼻血。”
宋虞:“……那你闭上眼睛做什么?”
小满屏息凝神,待帮她穿上里衣后才讷讷道:“因为您方才的动作太妩媚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脚步声,顿了下又远去。
宋虞和小满对视一眼,如遭雷劈。
哥哥的耳力那么好,肯定听见了!
小满同样大惊失色,抿紧嘴巴,快速帮她穿衣裳。
过了片刻,宋虞让小满出去,她深呼吸几次,若无其事地迎他进来。
宋温卿面色不变,拿起巾子,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开始帮她绞头发。
宋虞也不敢多说话。
哥哥知道她的沐浴时间,通常会在她收拾妥当之后敲门,但是这次出了意外,她只是随口和小满闲聊了几句罢了,居然让哥哥听到了小满说的那句话。
宋虞捂住脸,她还要不要活了!
她试图放空自己,绞头发时昏昏欲睡的感觉如约而至。
她眨了好几次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但是今日陪方若诗逛街耗费了许多力气,她清醒着清醒着,脑袋直直地往后仰去,落在他的肩上。
正专心绞头发的宋温卿微顿,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拨到一旁,继续帮她绞头发。
她也顺势换了个姿势,脸埋在他的颈窝中,鼻息均匀地洒在他的喉结上。
宋温卿不自然地动了动,想直接扶她躺进被窝,但她的头发依然是半干的,他便忍着痒继续。
手上依然在动作着,他却无所事事,目光望向远处的屏风。
待看够了,又转到梳妆台上,那几个精致的盒子格外显眼,她还没拆,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他亲手画了簪子的图样交给匠人,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叹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她的脸上。
她蹙着眉,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不知是不是烛光太晃眼,她微微动了动,鼻尖直接贴到他的颈侧,呼吸便直直地往下,落在他的锁骨上。
这样的情形,小时候有过很多次。
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四肢会紧紧地缠住他,趴在他肩上睡觉。
再大一些,她趴在他腿上睡,青丝长长地垂下来。
再后来,她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入睡。
明明是见过许多次的场景,可是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宋温卿微微失神,片刻后才终于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
可他时常将她当成亲妹妹对待,时而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比如现在。
是继续做她的兄长还是别的关系,他一直在犹豫不定。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纠结。
明明是一件极其容易抉择的事情。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兄长,本该顺其自然地继续做她的兄长,不管他如今是何种身份。
他应该为她选一位夫君,看她欢欢喜喜地出嫁。
可是心中却慢慢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自从揭穿身世开始便一直在他心头徘徊。
娶她,照顾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