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姻缘结最后还是挂在了墙上的字画旁。
宋虞趁他挂上去的时候飞快地穿上了鞋,慌忙道:“哥哥,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宋温卿慢悠悠地回望她一眼。
“还有事么?”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裳,没敢看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问了一遍:“以后嫁给谁,要不要听我的?”
宋虞蹙眉,他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我回去考虑一下,”她甚是傲娇道,“哥哥等我的回复吧。”
顺利走到书房门前,正要推门,她的手被一只大掌覆盖,温度传遍全身。
难道她不回答还不让她走了不成?
宋虞咽了下口水,他们的手紧紧相贴,身后还有难以忽视的、属于哥哥的气息。
她怔了下,终于知道从昨日开始便察觉的异样是什么了。
是哥哥变了。
变得不像哥哥。
她也变了,她知道哥哥不是哥哥,但是被他这样松松地圈在怀中,竟然没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
到底是习惯还是……喜欢?
宋虞咬了下唇,指尖微蜷。
最后是宋温卿败下阵来,他无奈道:“我送你回去。”
宋虞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推门,五指却被他握住,紧紧地牵着。
她呼吸微滞,缓慢地抬头。
他神色不变,将交叠的双手自然垂下,另一只手推开书房的门。
清冷月光撒了满地,冷风将宋虞好不容易变得暖烘烘的身子吹了个干净,只余右手还残存着属于他的热度。
他完完整整地包裹着她的手,冷风吹不到,月色看不到。
他们并肩往她的院子走去,身形隐在浓稠月色里,如情人在月下漫步。
“明日昭阳郡主过来?”宋温卿问。
宋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注意力还放在交握的手上。
“皇后娘娘一直想撮合她与太子,只可惜太子对昭阳并无几分喜欢,”宋温卿道,“既然皇后那日帮了你,你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
她这才回神,犹豫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若是太子不喜欢郡主,那谁撮合都没用,强行凑在一起,万一成了一对怨偶怎么办?
就像她和哥哥。
可是现在,她竟然开始有点愿意。
宋虞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宋温卿勾唇一笑:“无妨,只因皇后费心撮合,太子起了逆反之心,从未正眼瞧过昭阳,自然也不知她的品行,你要做的,便是让他们单独见一面。”
仔细算算,今日春节休沐结束,明日太子一行人便会在理事堂议事了。
宋虞只好点头。
不过哥哥为何对太子的婚事这么关心?她不由得问了出来。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太子温软,郡主直爽,甚是相配。”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宋虞挠挠头,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他不欲多谈,又说起了别的。
很快便到了宋虞的院子,宋温卿松开她的手。
甫一接触到冷风,宋虞捻了捻指尖,将手指藏进袖中。
“好了,回去睡吧。”他揉揉她的脑袋,神色柔和。
她点了下头,推门进去,他的脚步声响起,直到消失不见。
快走到室内,宋虞缓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哥哥没有吻她。
是忘了么?
可是怎么能忘记呢,她蹙眉走进室内,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清晨,宋虞被小满叫醒,开始梳妆打扮。
她哈欠连天,还没来得及抱怨没睡够,便见方若诗笑意盈盈地过来了。
她忘了打哈欠,吃惊地望着方若诗:“诗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左右无事,便提前过来了。”方若诗施施然坐在一旁。
宋虞不好意思再说困了,加快了梳妆的速度。
两人闲聊片刻,便有侍卫来报,说昭阳郡主快到了。
她们一同去正门迎接,本以为郡主坐着轿子过来,她们便慢悠悠地走过去。
没想到刚到便望见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姑娘骑在马上,眉眼英气,身形飒然,颇像江湖上所说的侠女。
见她们过来,那姑娘挑了下眉,翻身下马,动作比男子都要潇洒。
“终于出来了,我都等半天了,”她轻巧地走上台阶,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们好,我叫魏弦歌。”
昭阳郡主,闺名魏弦歌。
宋虞和方若诗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她穿着这一身过来,不像是来府上拜访的,反而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不过魏皇后早就说过昭阳郡主性子直爽,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宋虞率先回神,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郡主安好。”
方若诗微微福身,正要行礼,肩膀被人搂住,只听魏弦歌道:“别拜了别拜了,没那么多规矩。”
说完她又抽出手搂住宋虞,一边一个。
她身量高挑,又穿着男装扎着高马尾,远远望去倒是很像搂着两位娇妻。
魏弦歌左右看看,满意点头,意气风发道:“走走走,外面冷,咱们去府上!”
宋虞微怔,随即噗嗤一笑,这到底是谁家呀!
三人一同来到她的闺房。
宋虞吩咐小满端来各色果脯炒货,又差人奉上茶,三人坐在榻上,边吃边说话。
“布置的不错嘛。”魏弦歌瞅了瞅四周,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宋虞微微吃惊地望着她的姿势,果然如哥哥所说,皇后娘娘是将她当成男孩儿养的,言行自带英气。
她从一旁拿出一个长匣,笑道:“郡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魏弦歌微怔:“什么见面礼?”
难道她不知道?
宋虞眨了眨眼,见她果真面色惶惑,便解释这是闺阁女儿家第一次见面时的礼物。
“可是我没带啊,”魏弦歌想起什么,一脸懊恼,“姨母好像提醒过我来着,我怎么忘了?”
宋虞抿唇一笑,将长匣递给她:“不碍事,原本我也忘了的,幸亏诗姐姐提醒。”
魏弦歌打开看了一眼,珍而重之地合上,笑道:“谢了,等我回去之后给你们补上!”
虽是第一次见面,三人却并未冷场,从簪子说到剑,从剑又说到春节,话题又在不知不觉间转到了理事堂。
三人一同沉默。
那里,有一个她们记挂着的人。
骤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宋虞笑道:“弦歌,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魏弦歌脸上终于带了点红霞,她眼神飘忽道:“算了吧,太子哥哥应该不想见我。”
虽身量高挑,但她的年纪却不大,比太子还小上半个月,刚及笄。
她喜欢太子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隐瞒,连喜欢也是落落大方的。
宋虞嗔道:“就当咱们要去那边玩,管他们做什么。”
谁知魏弦歌依然摇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方若诗瞧了出来,轻声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阿虞,我听姨母说,太子哥哥将七宝茶的方子送给了你?”
宋虞颔首,以防她误会什么,忙将前因后果告诉她。
魏弦歌叹道:“他果然喜欢你,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宋虞怔了下,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问道:“太子殿下喜欢我?”
“是啊,他最喜欢漂亮的姑娘,”魏弦歌忽的捏了下她的脸,笑眯眯道,“怪不得他喜欢你,连我也喜欢。”
她眨眨眼,坦然道:“说实话,我来之前怒气冲冲的,但是见到你之后我便什么气都没了。我若是个男孩,必定第一个去侯府下聘。”
宋虞被她说红了脸,小声说:“你也很好看呀,只是喜欢穿男装罢了,若是穿上襦裙,太子殿下必定会对你一见倾心。”
魏弦歌狐疑:“真的?”
她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是有十年没穿过姑娘家的衣裳了,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宋虞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面前的姑娘肌肤白皙,眉眼英气,鼻梁高挺,唇色嫣红,若是打扮一番,必然也是风华绝代的。
她笃定地点头。
方若诗温婉道:“女为悦己者容,就当是为自己穿一次。”
向来直爽的魏弦歌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宋虞索性帮她决定:“咱们去找找适合你穿的衣裳,再让小满帮你上妆,她的手最巧了!”
宋虞偏爱红色,恰好魏弦歌也适合红色,三人一人选了一套衣裳让她试穿,最后选定了方若诗挑的那套。
一袭石榴红色烟罗裙,将头发梳成高髻,簪上三两银簪做点缀,飘飘欲仙,不必上妆便能看出几分绝色。
宋虞和方若诗连声夸赞。
魏弦歌穿惯了男装,万分不舒服,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连坐姿都变得规矩了。
宋虞忍不住揶揄:“弦歌终于变成姑娘家了!”
惹来魏弦歌对她的脸一阵揉搓。
上妆时,魏弦歌被衣裳束缚,动也不敢动,方若诗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如何做才最为妥当,宋虞无事,便问:“你们饿么?我让人送点吃食过来。”
马上便到午时了。
魏弦歌紧张地问:“有酒么?”
酒?
宋虞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都有些顾虑,不过舍命陪君子,她咬咬牙,让人上了一坛桂花酿。
魏弦歌豪爽地喝了两盏,神色陶醉,不断引诱她们来喝:“快尝尝快尝尝,这酒不醉人,好香!”
宋虞经不起接连不断的诱惑,抿了一口,亦被吸引。
果然是好喝的,她眼睛亮了亮,喝了一大口,被辣红了脸。
魏弦歌哈哈大笑,又给方若诗倒了一杯。
酒兴上来,三人开始推杯换盏,转眼一坛酒见了底。
魏弦歌喝到兴头上,还要让人再上酒,正闭目养神的方若诗忙阻拦道:“不行不行,别忘了正事!”
宋虞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闻言睁开那双璀璨桃花眼,面色酡红,嘲笑道:“我还以为弦歌酒量有多好,原来和我们一样不胜酒力。”
三人里方若诗喝的最少,她轻声斥责:“阿虞,你喝得也不少,脸都红了!”
“唔,诗姐姐,”宋虞撅嘴道,“你也喝了,不许凶我。”
魏弦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起空酒盏,痴痴笑道:“接着喝!”
眨眼的工夫,两个醉鬼。
方若诗揉了揉眉心,困倦道:“算了,咱们改日再去吧,先睡一觉。”
魏弦歌闻言嚯的一下站起身:“不成!万一我以后出不了宫了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拉着方若诗和宋虞往外走去,健步如飞。
被冷风一吹,宋虞清醒了一点,望着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倒退,她眨眨眼,惊叹道:“弦歌,你真的喝醉了么?”
不多时,三人来到理事堂门外。
恰巧岁寒出来办事,见到她们三人站的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醉酒的模样,不敢耽搁,连忙去禀告宋温卿。
理事堂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正严肃地商量着什么。
岁寒附耳说了句话,便见宋温卿站起身。
大臣们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行了,宋姑娘过来了,他们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宋温卿看了李矜和楚平遥一眼,两人意会,一同出门。
走到旁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平遥迫不及待地问:“你妹妹过来,你找我们做什么?”
宋温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又忍不住一笑。
不必再多说什么,他们已经看到了站在庭院外的三个姑娘。
魏弦歌看见来人,眼睛亮了亮,忙努力站稳,将倚靠着墙壁的手叠放在腰间,朝李矜微微福身,声音清脆:“太子哥哥!”
方若诗只盯着面前的鹿皮靴,半晌才咬唇道:“楚公子安好。”
宋虞的一双桃花眼眨啊眨,无辜道:“哥哥,我没喝酒!”
三人性格不同,如今却全都是一副双眼迷离、双颊酡红的醉醺醺模样。
宋温卿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晃晃的宋虞,看向早已瞠目结舌的两人,吩咐道:“一人领走一个,都回去吧。”
没再管他们,他将宋虞扶回她的院子。
可惜半路上宋虞拒不配合,非要看着方若诗和魏弦歌出府才放心,他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不管她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到闺房。
推开门,满屋的桂花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倒也沁人心脾。
宋温卿看了眼歪在一旁的空酒坛和三个酒盏,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宋虞放在床榻上。
“小醉鬼,”他帮她掖被子,轻声说,“幸好你在自家府上,若是出去也敢这样喝……”
她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含糊不清地接话:“哥哥就会打我?”
他好笑地望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纵容道:“怎么舍得打你。”
宋虞被他捏的无法呼吸,扑腾地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她用的力气极大,宋温卿皱眉,吃痛地移开手,被她咬过的地方除了一圈牙印,已然带了丝丝血迹。
“下手倒是挺狠,”他无奈地笑,“忘了我是哥哥了?”
宋虞哼了一声,侧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呢喃道:“你才不是哥哥。”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问:“那我是谁?”
“你是坏人!”她用被子蒙住头,扬声道:“不许打扰我睡觉!”
喝醉酒之后脾气见长。
等她的手力道松了些,他小心地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扯下来,望着鬓发散乱的宋虞。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虞,我是要娶你的人。”
从尊敬仰慕的兄长变成相伴一生的夫君,这个转变对她来说,肯定很难。
隔了两日,宫里的人忽然送来两大一小三个匣子。
宋虞不解,直到宫女说她是昭阳郡主的贴身侍女才恍然大悟,是魏弦歌送来的,为了弥补前几日未赠钗环的歉意。
可是也没必要送这么多吧,宋虞蹙眉道:“我选一个便够了,别的都带回去吧。”
侍女盈盈笑道:“郡主说了,都是给姑娘的,姑娘若是不收,奴婢不好交差。”
宋虞只好接过来,关切问道:“郡主身子如何?”
那日一同喝了一坛酒,魏弦歌瞧着酒量也不好,她便多问了几句。
侍女只道身子康健,又道:“郡主说匣子里暗藏玄机,姑娘记得找一找。”
玄机?宋虞好奇地看了眼匣子。
侍女福身道:“时候不早了,奴婢还要去尚书府为方姑娘送东西,先行告退。”
宋虞啧了一声,魏弦歌还挺财大气粗,一人送三盒首饰。
回到闺房,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中一个匣子,只见金光闪闪,硕大的南珠与纯金的簪子应有尽有,她翻找一番,没看见什么玄机。
另一个匣子里也是首饰,不过底下竟压着一封信,她好奇地拆开。
入眼便是“老娘以后要天天穿裙子”十个大字。
宋虞愣了下,噗嗤一笑,这是女装扮相初见成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