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许乱跑!”那人又嘱咐了一句,把房门在他们面前甩上,甩得嘎吱作响。几人听着房门口传来一阵锁链碰撞声,意识到此人甚至还落了锁。
四个人挤在那张又小又硬的木板床上并排坐着,都对事情的迅速发展有些难以消化。
“哈。”春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显然她身为当事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曲红昭握了握她的手:“别放在心上,他这个态度,将来我砍他的时候,你心里还能更轻松些。”
春水苦笑:“不用安慰我,就凭他对母亲做的事,如果有机会,我当亲手杀他。只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跑了是不是就打草惊蛇了?”
曲红昭站起身:“稍安勿躁,我先出去探听探听消息。”
卫琅连忙跟上:“我也去。”
梅玉魄点头:“那我在这里陪着春水姑娘。”
两人从窗子翻出去,上了屋顶,用轻功潜到了书房附近。
房内灯火通明,乌莽正用激烈的语气说着什么。
乌满随口打发他:“她长得还不错,先带回去,也许能派上用场。就是个玩意儿,能碍着你什么事?”
乌莽反应过来:“你是打算把她送人?”
“不送人我留着她做什么?”乌满不耐烦,“好歹她可能跟我有点血脉亲情,我自己可没兴趣受用。我又不是姓拓跋的那帮乌糟糟的猢狲。你也少去招惹她,尤其别伤了她的脸。”
“哼,”乌莽冷哼,“送谁?要是没人愿意收她呢?”
“九王子最近不是对汉女有点兴趣吗?他正对我不满,先送个人安抚他一下,”乌满漫不经心道,“若没人收,你把她剁碎了吃肉我都不管。”
“九王子还惦记着元衍那个妹子呢,哪会要她?干嘛非要带她回王都?”乌莽挺不满,“我也没兴趣吃她,两脚羊可是分不到粮食的下等人才吃的,又酸又涩,上次我吃了一口就吐了,还白白浪费了一个妙龄少女,都怪那帮子混蛋怂恿我杀她尝肉。”
伏在屋顶上的两人陷入沉默,卫琅看起来也像是要吐了。
乌满大概没什么心思和儿子探讨人肉的口味,斥道:“想当年我们在战场上,饿极了什么没吃过?我还生吃过大楚人呢,就你事多,滚出去吧!”
用自己当年吃过的苦来教训儿子,如果内容不是吃人,倒也是一段挺平常的父子对话。
两人暂且离开书房,打算等乌满去睡后,再来这里搜一搜。
趁着夜色,两人在院子里左右观察,就算要逃跑,也得看好路线不是?
大概下人都去睡了,后院里只有一个老人步履蹒跚一趟又一趟地倒着夜壶,又把那些夜壶逐个洗刷干净。
卫琅避过他,纵身上房,却见曲红昭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那老人。
他又跳了下去:“你在看什么?”
曲红昭神色有些凝重:“你看他,像不像是大楚人。”
卫琅定睛看去,老人的脸隐在黑暗中,直到起身又去倒夜壶时,被庭中月光照在脸上,卫琅才注意到,这位老人遍布风霜的面孔,似乎确然是属于一位汉人的。
“老伯……”他上前几步,发出声音,惊扰了那位老人。
后者怔怔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曲红昭:“你们……是大楚人氏?”
“是,老伯您也是?”
那老人刹那间老泪纵横:“大楚人,大楚人!老朽已经多少年没在这里见过大楚人了。”
曲红昭走上前:“您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我记不清了,”老人叹息,“老朽只记得,当年被捉来时,是建武三年。”
卫琅不忍地轻声道:“那是四十年前了。”
“……四十年吗?也差不多了,”那老人擦了擦眼泪,“老朽自知此生无缘得见故土,只能在梦中再看一眼大楚河山了。临了却还能见到两个大楚人,也是幸事。”
“老伯,您是读书人?”卫琅听他谈吐,才有此一问。
“就是读过书,北戎人留着我暂时有用,才没杀我的。后来他们大概是习惯我待在这里了,再加上官邸不缺粮,也没杀了我吃肉。但与我一道被捉来的人,早就……”他叹了口气。
“……”
“我是个贡士,当年过了乡试、会试,本来要去京城赶考的,”老人说起往事,脸上似乎有些骄傲,“我还是当年的乡试案首呢。”
卫琅沉默,他没法想象,如果没被捉来,老人原本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也许他原本可以打马游街,赴琼林宴,高居庙堂之上。而不是在这样的冬夜,用生着冻疮的红肿手指,给北戎人刷着无穷无尽的夜壶。
“结果,还没动身,就被抓到这里了,”老人苦笑,“不知我的妻儿知不知道我被北戎人捉了去,希望她们不会以为我中了功名,就此抛妻弃子才好。”
“……”
“对了,既然见到你们,老朽有一事相求。”
“老伯但讲无妨。”
老人把双手在清水里细细洗了一遍,才探入怀中拿出一支木簪子:“我是不指望能回归故土了,但若你们万一能回去,帮我把这个交给李家村的李何氏吧,当年新婚的时候我也给她雕过簪子,她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手艺。”
这支木簪子看着很旧了,显然是多年前雕刻的了,卫琅看着老人昏花的眼和颤抖的手,知道他现在已经雕不出来了。
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去,他想对老人承诺要带其一起回大楚,又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他最终接过了簪子,虽然他连老人口中的李何氏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他甚至不知道李家村是否还存在,也许这个村子早已经和边境其他一些小村庄一样,已经在漫长的四十年间淹没于北戎的铁蹄之下了。
两人与老人告别时,老人只对他们说了一句:“活下去,你们还年轻,别放弃,也许你们等得到楚军北定那一日。”
他又蹒跚着回到刚刚的位置继续洗着夜壶。
寒夜中,他的动作很僵硬,说不清是因为太老了还是天气太冷了。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卫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将军,大楚总有一日可以攻破北戎的吧?”
“一定可以。”
曲红昭步履坚定,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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