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长河和落日,已经收拾好几套衣裳和日用品,胡天则背上落在水云斋的文书。
他一路穿过国公府的仪门,迈过那门槛时,似有什么倏然轰塌。
少时,父亲抽过他许多鞭子,每一次,他都会问他服不服,他都会同他说,西北军的未来要靠裴家,裴家必须有人站起来。
所以他十一岁那年,穿上盔甲,拿起刀剑,一场战役下来,虎口被震到麻痹,毫无知觉。
十五岁,他完全习惯这种日子。
行军似吃饭,打仗如喝水。
由他指挥的大小战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看着周围人恭维他,傲慢地想,打仗有何难,不就是shā • rén,所以,当那个千户朝他敬酒时,他连酒杯都懒得拿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看到角落里,一个阴郁的小孩躲着,她瞪着他,撇了下唇角。
毫不掩饰的不屑。
什么臭小孩,十五岁的裴劭嗤笑了声,嘴上与周围人谈笑,心里早就冒出把她提过来问话的念头。
那时,他完全没想到,未来几年,他在打仗之余,就是找那小孩玩。
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会弄丢她三年。
他迫切想找到她,告诉她她忌惮的一切,都结束了。
而此时,林昭昭张罗着收拾东街宅子,虽每天都有人打扫,屋宅甚是干净,不过也是干净过头,没点生活气。
“再往左一点。”
满霜和归雁在挂画,林昭昭往后退几步,让她们摆正,“对对,可以了。”
忽的,门外传来几阵凌乱的脚步声,林昭昭回头,裴劭和他的几个小厮,突然出现在屋外。
但看裴劭额头破了个口子,她不由皱眉:“怎么弄的?”
裴劭:“没事,磕的。”
帮他包扎完,林昭昭才想起另一件事:“你怎么进来的?”大门锁着,密道也被她锁了。
裴劭清了清嗓子:“这有何难,我想进来自然能进来。”
林昭昭打量他。
裴劭身上干干净净,但她记得胡天、长河几人手脚还沾上泥土,就晓得他们是翻.墙而入,她斜睨他:“堂堂国公爷,做什么不走正门。”
裴劭眯眼笑:“你给我开?”
林昭昭目光稍稍飘移。
但她也说过,选择权在裴劭手上,只要他想进来,她就会依他。
裴劭忽的又说:“不过这国公爷,我倒不想做了。”
林昭昭怔了怔:“什么意思?”
裴劭让胡天他们放东西,他侧过身,对她说:“我与国公府,今日过后就分家。”
“分家!”林昭昭眼眸撑大,“这如何使得?”
别说老祖宗还没去,国公府百年世家,太过庞大,不是裴劭想分就能分的,何况还有其他缘由。
裴劭从鼻腔轻哼了声:“如何不使得?”
林昭昭拉他的手,劝说:“不妥当,你还是冷静冷静。”
裴劭反捏住她手心,他沉默了一下,说:“阿暮,当年的事,我查清楚了。”
林昭昭瞳孔猛地一缩。
胡天很有眼色地拉着其余几人,立刻退下,把这留给公爷和林夫人。
裴劭舔了舔嘴唇,他按住她手臂,心里一下一下地打着鼓。
他缓缓说:“当年的事是我不好,没有发现国公府的作为,如今我已经与她们摊开说,我心底里,无法原谅她们。”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乍然听到这些话,林昭昭耳中嗡鸣,指尖发凉,她闭眼,平静的心湖中,清风吹出縠纹,一圈圈漾开,须臾,归于平静。
他到底还是去查了。
她从没想过,去博取他的同情怜惜,过去不曾,现在亦不曾,更没想凭一己之力,让他憎恶他的家人。
轻轻拂开他的手,林昭昭说:“但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和国公府闹僵。”
裴劭面上笑意滞了下,对她的话避而不谈,只道:“我解决完我这边的,昭昭,该你了。”
他想让她彻底离开北宁伯府。
林昭昭看着窗格子,轻叹说:“若我还是不呢。”
裴劭攥了攥手心,只问:“为何。”
既然杨寒是友人,为何非要为他守寡?为何就是不和离?裴劭咬得舌尖一股淡淡的腥味。
长久以来的悬空感被加剧,更让他想紧紧抓着点什么。
林昭昭往后背靠在门扉上。
天光浅淡,她的影子也十分浅,同一个地方,晕开两三团灰影,模糊不清。
等不到回答,裴劭眼眸一凝,说:“既如此,我让官府拟定和离书,你只需印手……”
“裴劭。”林昭昭忽的开口,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她。
林昭昭咬了下嘴唇,说:“让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