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是想听秘密吗?这个秘密对臣来说很重要。”
“渺渺,哪个渺渺?”
“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不是姑娘家才爱用的名字吗?”
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宁静的湖泊,再不起眼,也会漾起涟漪。
程渺渺不知这太子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从容不迫道:“是啊,臣小时候跟爹娘在西北住过一阵子,黄沙满地,条件极差,臣那时候身子不好,受不得那样的条件,爹娘便给我起了个类似姑娘家的小名,希望我不管多渺小,多娇弱,都能保护住自己的萤火,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渺渺。”江照翊念了念这个名字。
“嗯。”程渺渺诱导他,“殿下连名带姓再喊一声。”
“程渺渺。”
程渺渺乐了。
她已经很久没听人念过她的名字了,笑着笑着,竟还有点想哭。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程渺渺努力想憋回去,却无论如何都不行。
从前的同学,朋友,家人,一一从她面前闪现而过,她逐渐崩溃,嫩生生的小脸皱成了一张纸,她不断吸着鼻子,不想叫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太难看,可身体怎么也止不住颤抖,脸颊的肉都颤了起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突然,突然好想家,好想好想回去。
她是爸妈的开心果,她不在爸妈身边,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光想想就好难受。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早就不再约束自己,任涕泪横流,满面荒唐。
江照翊惊住了,他从未料到程渺渺会哭,是他的错吗?可他明明也没做什么,他不过是念了一次她的名字,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念的啊!
他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办,从袖中掏來掏去,也只能掏出一方素黑帕子,他递给程渺渺,叫她擦擦眼泪。
“对不起,臣,臣失态了。”
程渺渺帕巾擦脸,将委屈都咽回肚子里,冷静下来的那一刻,还是得面对现实,继续去挽回属于程从衍的面子。
“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你今日回家都没见到你爹,应当是想他的吧?”江照翊勉勉强强,似乎也能理解她的情绪,毕竟他听说,姑娘家总是多愁善感些。
程渺渺折好帕子收起来,鼻音黏黏糊糊,“太子殿下从前不在爹娘身边,也难受吗?”
“自然难受,孤那时候才多小呀。”他倒也不害臊,坦坦荡荡。
程渺渺吸吸鼻子,“太子殿下辛苦了。”
“一般般而已。”太子的傲娇定律,虽迟但到。
程渺渺破涕为笑,直接伸手擦了擦眼睛,湿漉漉的眼睛有些红肿,在月光底下也不再皎洁,可江照翊瞧着,觉得她就像嫦娥仙子的玉兔一样,红彤彤的惹人怜。
他送程渺渺回观星殿,在殿外难得仰头看了看夜空,星汉灿烂,浩瀚无穷,算是对得起这个殿名。
可玉兔是该住月宫的,他想,那边的眠月殿很空,什么时候也可以带程从衍去看看。
程从衍,程渺渺。
他在心底里不断反复重复这两个名字,连入梦乡都是甜的。
***
“定琅醒了,你暂时别担心。”晏望山站在书房外的空地上,与程渺渺私说着事。
杜醒时的医术,果然是可靠的,她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太师,眼下迫在眉睫,我可能有点别的事情需要与外祖父商量,太师能否帮我给外祖父带封信?”
“好。”晏望山生就一副和蔼样,好说话的紧。
程渺渺放心将信给他,正要送他出东宫的门,便在门槛处,与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三行撞了个正着。
“李公公。”她客气道。
李三行甩着拂尘,满头大汗:“哎哟,晏太师,程世子,太子殿下可在?”
程渺渺指指里头:“在,还在书房呢。”
“陛下传您和太子殿下过去,世子赶紧去叫太子一道出来吧。”
程渺渺留了个心眼,“敢问公公,陛下传唤,所为何事?”
“哎呀,大事,程世子,了不得的大事,丞相方就在刑部大牢里,没了。”
果然是大事。
程渺渺和晏太师对视一眼,太师示意她:“那就赶紧去叫太子殿下出来吧,陛下也许有要事相商。”
“是。”
在皇宫这么多天,程渺渺终于要去到传说中所谓皇帝的书房,承德殿。
江照翊明显熟门熟路,去的一路都很放松,倒是前面的李三行,胖乎乎的身子走的有些发颤,叫程渺渺觉得,事情不容乐观。
事实证明她想的没错,承德殿里龙威滔天,地上散着一堆纸,还有一个磕了角的砚台,看起来皇帝刚发过火的样子。
她和江照翊跟在李三行身后进去,莫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哦不对,是她不敢喘,江照翊还是挺敢的。
他有模有样,上前一步堵在她面前:“儿臣拜见父皇。”
程渺渺神情一动,紧跟着道:“臣拜见皇上。”
江云渡负手背对着他们,活像一个等比例放大版的江照翊,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惯用造型,叫程渺渺品出了点味道。
原来太子身上的王霸之气,都是遗传他爹的。
不过同样的姿势造型,叫已经君临天下的江云渡演绎出来,还是很有气场的。
明明没有说一个字,却叫程渺渺觉得,周遭满是压迫,不怒自威。
“太子去看看书桌上的折子。”他终于发话道。
江照翊自信过去,将奏折拿在手中浏览,浏览前和浏览后的神情,完全是两个样。
李三行不知何时早就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他们三人,江照翊将奏折递给程渺渺,要她也看看。
看完奏折的刹那,程渺渺露出了和江照翊一样的神情,惊骇。
“北翟认领了丞相的户籍,说已经查明他是北翟贵族,他们正要找回他,可他却在我们大启遇害,北翟要我们给个说法。”江云渡一身上朝时的明黄龙袍,尚未来得及更换,缓缓转过身,叫程渺渺直面他身前那条逼真天龙。
“太子,程从衍,你们怎么看?”
早猜到他会这么问的。
程渺渺动了动指尖,听江照翊道:“既是北翟人,缘何之前要用着我们大启的身份?死之前是什么人,那就是什么人,死在我们大启的籍册上,就是我们大启的人。”
江云渡意有不满:“两国邦交,岂容你如此放肆!”
“咱们不放肆,放肆的就该是他们边陲小国了。”江照翊一看就是个野的,“父皇既然问到儿臣,那儿臣就照自己的心里话说,昔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开疆扩土,后有大唐盛世,万国来朝,咱们大启定调中原,兵强马壮,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
“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江云渡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身处承德殿中,程渺渺可以感受到皇帝任何一点微妙的情绪波动,江云渡这情况,很显然很想将这太子暴打一顿,但又碍于他是自己亲儿子,不好动手。
程渺渺想,得亏江照翊是皇后亲生的长子,是皇帝唯一一个已经有dú • lì意识的儿子,不然,他能不能做这太子还真是不一定。
江云渡对自家儿子莽夫一样的思维不再抱有希望,折了折指骨叩着桌响,目光深邃:“程从衍,你来告诉太子殿下,如何要怕他一个区区北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