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你与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姑娘被人带去了后院东厢,我猜想,那位姑娘被带去后院的原因,也与你我大差不差,就是衣裳被弄脏了。”
“而且,那个姑娘就是秦夕,对吧?”
握着酒盏的修长手指总算动了一下,黎洲白眸光轻晃,仿佛映着半边日落,“程世子是从何处推断出,秦姑娘被带到院子里去过?”
“崔桐钦慕秦夕,对她一举一动皆是关注,院中起火之事结束后,他便同我说过,秦夕处变不惊,当时并未去后院看热闹,因为他在着火的院中,并未见到秦夕。”
“而后他带我偷偷去女眷们的厅中看秦夕,秦夕坐在那里,天青色的雪缎很容易看出,她的衣摆上,分明是沾了黑灰的。”
“既然崔桐说他并未在着火的院中见过秦夕,那么秦夕衣上的黑灰,又是哪里来的呢?”
“一个赴宴的千金小姐,总不能是她自己去了后厨或者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主动沾上的这些东西。”
“那么事情真相就只有一个。”程渺渺攥紧手,不知不觉念出某动漫的这句经典台词。
她仿佛被安排上了小领结,穿上了小西装,戴上了黑框眼镜,用一种洞察一切的表情冷静注视黎洲白。
“——秦夕来时穿的衣裳不小心被人弄脏,由崔家小姐安排去后院换上新的,可是后院秦夕换衣裳的屋子里突然不知为何,闯进了陌生男人,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刚好被一个丫鬟撞见,丫鬟失声尖叫,欲喊来众人围观,结果被另一个人及时抓住制止,并且加以威胁,所以便有了我们觉得不对劲的那一幕。”
“丫鬟尖叫,却在众人赶到之后才仓惶喊出走水,因为这中间,她原本要说的话被人制止并威胁住了。”
“而威胁她的人,和在屋中放火并制造烟雾救走秦夕的人,是同一拨人。”
听到这里,江照翊也已经全然明白:“你是说崔家的这场宴,对于秦夕来说根本就是鸿门宴?”
“是,崔家想害人清白,不论是那个倒在失火屋中的柴房老六,还是乍然出现发出尖叫,欲挑起事端的丫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后来当众审问的时候,他们才表现的那般不对劲,一个劲儿地去看崔声声,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程渺渺看着江照翊,神情复杂:“至于为何要害秦夕,我想太子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
江照翊一怔,是啊,他再清楚不过。
因为秦夕是他的表妹,是他母后千挑万选最中意的太子妃人选,而崔家……
崔家长女进京,京中早有谣传,就是奔着他太子妃的位子来的。
所以在崔家人眼中,秦夕毫无疑问,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除去秦夕。
“崔声声。”江照翊恨毒了,抬起眼睛瞪着黎洲白:”所以你为何要拦住程从衍和崔桐?你是要做帮凶,还是要做恩人?”
已经被挑明大半真相的黎洲白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双手横在身前打量程渺渺:“既然程世子都已经猜到这儿了,不妨再接着往下猜猜?”
“你要做恩人。”程渺渺果断道,“你早知道崔家会计划这一切,并且早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秦夕会获救,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前厅,这都应该赖你,只是我想不通,你如何就要拦着我和崔桐?如何就要叫秦夕落到那一步的险境当中?秦夕后来回到厅中的反应,完全可以看出她事先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你们在利用她,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你为什么就不能事先告诉秦夕,叫这一切都避免发生?”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事情办的不及时,秦夕被人撞见,那便是她一生洗不掉的污点!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们都不在乎吗?你们是疯了吗?”
这就是她今日为何一定要见到黎洲白的原因,她不能理解,不敢想象这荒谬的一切。
她曾经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少年,曾经觉得怦然心动长在自己心坎上的少年,居然能对这种事情袖手旁观。
也不对,不是袖手旁观,是直接利用起了这件事,拿一个清清白白无辜姑娘的名节冒险去办自己的事。
“没有疯,你说的那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黎洲白搁下酒盏起身,“秦三姑娘会好好出现在前厅,那就一切都行了。”
程渺渺却不能忍:“你在计划什么?如果只是想叫秦家对你欠下人情,那你把事情提前告知他们就行了,但显然你并不只是想叫秦家欠下人情,或许,你是想要哪个在乎秦夕的人,对你欠下人情,是吗?”
听到此处,一直沉默的江照翊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名字,但是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摁住程渺渺:“你冷静一点,剩下的事我来问他。”
“太子又有什么——”
黎洲白话说一半,脸上突然挨了一拳,力道大到他脚步踉跄,半身烟粉伏在了桌上。
江照翊过去抓起他,一身力气用尽,将他砸在了窗边美人榻旁,脊背顶着坚硬的木头,疼到嘴唇发颤,满脸褶皱。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你就这样放她入险境,但凡再晚一步,你和崔家那群狗贼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你救了她,孤和秦家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你做梦!”
黎洲白舌尖顶顶被打到的半边脸颊,靠在美人榻旁喘息,凌乱的发髻歪到一边,要倒不倒。
事实证明,好看的人不论狼狈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他随意抹去唇角的血丝,久久不愿说话。
他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就是知道,不能叫程从衍知道太多,所以当时才会拦下她,事后又尽量对她避而不见。
早在听她站在院外说出着火有蹊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他们是避不开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默默感受江照翊那几下带来的疼痛。
是他理亏,他自始自终都知道,就是他们理亏,可不去搏那一下子,他又没有办法对他交差。
这么多年的情谊,他终究也是放不下。
脸上渐渐浮肿,微微有些发红,他摸了摸被打的一边,这太子殿下下手可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你听好了,孤不管你是什么侯爵府伯爵府的公子,也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看中的状元郎,若是再叫孤知道,日后还有何事是需要利用秦夕,利用孤身边重要之人,将他们置于险境,孤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江照翊酝足了火气,一股脑洒在了黎洲白身上。
“还有你那个同伴,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拉起程渺渺要走,临到门前,却又狠狠给了一记警告,叫黎洲白心下一颤,眼神陡然凛冽。
程渺渺被拽了一路,上到马车里还有些没回过劲来。
“天色晚了,孤待会儿跟秦淮去一趟秦国公府,看看秦夕,你先回家,以防母后的人真去调查你。”他给程渺渺安排好了,见她又要说话,捂住她的嘴巴道:“孤有分寸,在秦夕面前什么都不会提,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你放心。”
马车幽暗,角落里的小灯发着昏黄的光晕。
程渺渺眨眨眼,表示放心。
江照翊这才松手。
两人就此分别,繁华热闹的永定河两岸已经灯火辉煌,江照翊驻足在临江仙的台阶上,目送她逐渐远去,面色也一重赛一重的凝重。
“公子去哪?”槐序为他驾来马车,引他上车。
江照翊沉着脸,道:“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