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略粗糙的指腹尽量轻柔地擦过她眼角,给她拭去氤氲的水珠,“我听说父皇昨日在文渊阁还对你大肆褒奖,今日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他不提这还好,越提程渺渺便越心酸,摇摇头,瘪着嘴道:“无事。”
“你这可真不像是无事。”江照翊捧着她的脸,还要开口,却被她一手打掉,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这里都是人,殿xià • zhù意些。”
“哦。”江照翊不情不愿地应下,随即便揽过她的肩膀,“既然你不想跟孤说,那孤便先不问了,如何,今日对自己可有信心?”
程渺渺点点头,惹得江照翊噗嗤一笑,“好你个程从衍,孤随便问问的东西,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不是要臣对你有点信心吗?那殿下也该对臣有点信心。”程渺渺说完,悄悄后退了一步,想着旁边都是同场考生,还是注意些的好,不料那边小太监直接一甩拂尘,高唱道:“宣,诸登科进士进殿!”
程渺渺急忙甩开江照翊,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跟在诸考生后头,亦步亦趋往大殿走。
当她终于走完去往长明殿的最后一级石阶时,金紫霞光正好洒在她的身后,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这大抵是她于这个生机勃勃却又令人绝望的朝堂,所能披上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霞衣。
晏望山是本朝太师,早已立在百官之前,从李三行手中接过了进士名次,就等着诸生进殿,好宣读名单。
这是全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一刻。
程渺渺站在队伍最末,攥紧了拳头,方才跟江照翊的玩笑话,现下成了她巨大的压力。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一甲一名,程从衍。”
晏望山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在她犹豫还不到一息的时间里,便第一个报出了她的名次。
一甲一名,一甲一名,那不就是状元么?
她怔在原地,直到身边有人推了一下她,才叫她醒神,赶紧答到,并出队伍,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可是一切做完还是懵的。
程渺渺回到队伍之中,恍恍惚惚抬起头,站在晏望山身边的江照翊正灿烂地对她笑,仿佛在说,看吧,孤就知道你可以。
是啊,她可以。
她程渺渺想做什么,从来都可以。
可是……她一恍神,又看见了萧庸。
他站在文官之首,脸色肃穆,想什么完全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单单一个侧脸,就足以叫程渺渺从天上坠入地下。
可以什么可以,她可以叫萧庸放自己上朝吗?她可以叫群臣接受女子为官吗?她可以叫皇帝知道她的身份也能放过她,完完全全不迁怒她的家人吗?
她不可以。
后面的唱名她听了个大概,一甲二名晏鹤闻,一甲三名是个从会稽考上来的学生,等晏望山完完全全将一百多人的名次宣读完,她又被叫到前头。
如今的进士该按照名次来排列站序,她居正前,跟榜眼还有探花要一起接受皇帝封赏的官袍,待会儿便是她率领诸人出正德门,骑马游街的时候了。
“瞧你怎么脸色不好?”一同去往偏殿换衣的时候,晏鹤闻拍了拍她,“可别告诉我中了状元心情不好,那我可就太伤心了。”
程渺渺笑得牵强:“没有。”
“高兴些,待会儿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你是状元郎,总不能风头被我盖过去了,那我往后还怎么有脸上你家门啊。”晏鹤闻笑嘻嘻地自己去更换外袍,留她一人抱着大红的衣裳发呆。
他说的不错,程渺渺想,她今日是状元,萧庸要她辞官,说的也是今日过后,今日怎么说也只是她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可以不高兴呢?
她拍拍自己的脸,动作利落地换完衣裳,又戴上所谓的乌纱帽,通身上下那么一瞧,总算明白为何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期待着金榜题名的这一天。
真真是风光极了。
她从大殿出去,迈下九级石阶,步步走向正德门。
正德门外围了不少的百姓,都是等着看状元游街的。
程渺渺接过京兆尹递给自己的红鞭,翻身上马,一袭红衣高头马上,眼底的风光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真只有经历过的人,懂得其中滋味。
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晏鹤闻和那个会稽来的考生分别在她左右后方,都等着她先行开路,她拉了拉缰绳,正要驾马,却见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壮汉,指着她大喊——
“圣上明鉴,今科这位状元郎,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