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渺的事闹得很大,大到已经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事关全天下人的事。
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是个女的,这不仅仅是叫天下读书人颜面尽失,更是叫原本该有的朝廷秩序变成了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这一夜,皇帝虽然没有吩咐刑部去抓捕任何相关涉事人员,但上京城内,几乎家家灯火,无人能眠。
闹得最大的,当属乾安侯府自家。
“你们,你们都当我是死了,是瞎了!居然敢编这种弥天大谎来骗我,生生将我骗了这十几年!”
程老夫人的拐杖在这一日得到了它生平最大的作用,一下一下叩着地面,在深夜的地砖上发出巨大的抨击,无有停歇。
是夜滂沱大雨,程怀勉带着萧和宜跪在她的院子外,默默承受这积攒了将近二十年的怨气。
“母亲!”
直至过了几个时辰,眼看着萧和宜淋了满身的雨,摇摇欲坠,已经快要不行了,程怀勉才牢牢扶住她,喊道:“母亲要打要骂,我们夫妻都没有怨言,只是如今从衍还被扣在宫中,恳求母亲,暂且停下怒气,我们全家一同商议,将她救出来之后,再论家法处置,行吗?”
“那大逆不道的东西,不要也罢!”
程老夫人当真是气极,不再专注敲拐杖,改成了摔碗,尖利的瓷片碎在两人面前,吓得萧和宜浑身一抖,直接晕了过去。
“和宜!和宜!”程怀勉急了眼,干脆不跪了,赶紧抱着萧和宜回去自己院中,一路喊着:“郎中!快请郎中!”
程老夫人就坐在屋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在雨幕中狂奔,又听他歇斯底里的叫唤,心下气血上涌,差点没直接过去。
“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拐杖的声响一下重过一下,程老夫人摇着头,抓住身边伺候自己多年的嬷嬷的手,“扶我回屋,这些个动静,今晚别再叫我听到。”
可这样喧闹的夜晚,她几乎是在痴人说梦。
“老夫人!”
还没等她迈两步腿,便有丫鬟匆忙来报:“前厅萧大人到了,说想见您一面。”
程老夫人拐杖一打:“不见!”
“萧大人说,您若不见,咱们世子……”丫鬟一下咬了舌头,慌慌张张改口,“咱们姑娘,也许就真的没救了,也许整个侯府,也会没救了。”
“那便没救吧,要亡也是我乾安侯府先亡,关他萧家什么事,难为他一把老骨头,大半夜还要赶来,他要吹风,便叫他吹去,告诉他我要睡了,少在这里搅人清梦。”
程老夫人性子的刚烈程度,可见一斑。
“程老夫人!”可惜萧庸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直接闯到了程老夫人的庭院前。
萧定琅替他打着伞,陪他站在庭院外头,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程老夫人恕在下无礼之举,实在今日情况特殊,可否容在下一行人等进去,商议一二?”
他都已经硬闯到这里了,程老夫人还能赶的走他吗?
她深深看了眼萧庸身后,不仅有萧家的长孙萧定琅,跟在后头的另一把伞下面,俨然又是萧庸的长子长媳萧绎和黎松盈夫妇。
可以说家里掌实权做的了主的,几乎全都来了。
程老夫人冷笑:“萧阁老好大的阵仗,只怕我这间破庙,容不下你们这一家诸葛孔明。”
“孔明也能住草庐,有什么容不容得下的,我等今日是诚心前来商议从衍一事,还望老夫人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与我等坐下来细说。”
“一个逆子,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萧大人当真好大的口气,这样的孙子,你爱要便要,明日我便上奏陛下,言明此事与乾安侯府无关,我整个侯府,都被这大逆不道的一家三口蒙在鼓里,干脆全部扔到刑部,一并发落了,还我一个清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夫人非要如此执迷不悟,等到整个侯府都覆灭为止吗?”
萧庸这等年岁的老人,深夜奔波至此已是不易,站在雨中久了,难免身子难受,湿漉漉的大袖指着天地,道:“是,纵使从衍和侯爷他们有无数的过错,可他们都是老夫人的骨血,都是您一脉相承的亲儿子,亲孙女,您在这里喊杀喊打,要刑部处决他们,断送的是自己的将来,是老侯爷一手拼下的家业!”
“乾安侯府旁支千千万,若是老夫人当初不那么执着于男女,不那么执着于血脉,您觉得,怀勉和和宜,会如此铤而走险,硬要女郎做男儿吗?”
“程老夫人今日不想救他们,没事,我萧家救,等到将来,若是这一家三口还能有命活下来,拜的也是我萧家祖先,进的也是我萧府宅门,流的,更是我萧家的血液!”
“定琅,我们走。”
萧庸全然花白的胡子在深夜颤颤发威,晃的程老夫人是眼前一黑,被扶稳之后,她眼中竟流淌下了久未承受的泪水。
“萧大人。”她望着这风烛残年的身影,终是道,“请进来说话。”
本已经转过身去的萧庸,在这一声呼唤下,终也是停下脚步,带着子孙一家,进了程老夫人这小小的厅堂。
雨还在下,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