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儿童游乐区内,十多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几乎玩儿疯了,笑闹声不时传来,热热闹闹充满市井感觉。
食物的鲜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岑暖嘴巴里还在嚼着一颗滑嫩艮揪的鱼丸,一时没反应过来莘烨这话的意思。
阳光也洒了些在她脸颊上,她眯着眼睛咽下食物,这才有些警觉———这男人怕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她有心试探一下,便也盯着他,无辜地笑了笑。
“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只说冉冉爸爸‘没了’,又没说他‘死了’,其实这个人活得好好的,只是当年他在我孕期忽然离开,我不想再提起。
她又问:“所以你说,这个离开的人是不是非常自私?”
玩耍的小孩子们停止了片刻吵闹。
光洁的桌面上,水晶杯子发着熠熠的光辉,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便都沉默下来,隔桌对视着。
其实岑暖之所以这讲,是有用意的。
她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转了一下,安在了男方身上,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想听听他会提出什么样的看法来。
是愤愤地指责这所谓的‘渣男’,还是理解逃跑一方的所作所为,就像他以前无条件尊重她的想法那样。
但如今气氛忽然凝滞起来,她又开始后悔。
懊恼地皱皱眉头,她刚想用其他话题把这件事搪塞过去,莘烨却忽然开口,神情照旧是很平静的。
一边注意着儿童游乐区那边的情况。
他一边慢慢说道:“既然已经有了离开的这个举动,那么就没必要再追究背后的动机,相爱的人终究会团聚,只要继续等待就好。”
“那么换了你,你也会等待吗?”她反问回去。
“是的,我会等。”男人点点头:“因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春日的阳光在他身上滑过,他忽然就离开座位,大步向前迈去,再回来时,手中就抱着个哭唧唧的小女娃。
就一会儿没照看到,岑小冉已经满脸泪痕。
张着小手直嚷嚷:“妈妈,妈妈,那个弟弟推我!”
岑暖心疼地抱过孩子,端详了一下,发现她没有受伤后,这才仔细地问起原因来。
原来岑小冉刚刚是想去玩那个粉色的滑梯,就发现滑梯被一个小男孩占着,这男孩他也不玩儿,就是纯属在那儿捣乱。
岑小冉等了半天,挺有礼貌的问了一句,问这男孩儿什么时候离开,结果就被对方一把推倒,裤袜和蓬蓬裙都弄脏了。
这会儿推人的小男孩儿也被莘烨领了过来,原本不服不忿的小脸变得异常委屈,那男孩瘪着嘴哼哼唧唧也在哭。
男孩儿的奶奶晃晃悠悠在后面跟着,想把小孙子抢回来,又不敢招惹这高大的男人。
莘烨倒没把这男孩儿怎么样,他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孩子,只是拉着这孩子的手,让他跟岑小冉赔礼道歉。
就这么僵持片刻,男孩子才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等到回到奶奶身边,他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嘟嘟囔囔不停告状。
岑暖一边护着女儿,一边转头去看,就瞧见那位六十多岁,身体强壮的奶奶,此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正恶狠狠瞪着她和冉冉,恨不得扑上来将她们母女二人撕碎。
但当这奶奶看向一旁的莘烨时,眼神却可以一瞬间平和下来,牵着小孙子的手,她摇摇头,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这样明显的态度差别,却让岑暖一瞬间如坠冰窟,她在初春温暖的天气内浑身冰凉,打寒颤似的止不住牙齿相磕。
人性的卑劣与良善,她都是亲身体验过的。
她也知道,有些人骨子里就欺软怕硬,从前她也遇到过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被歧视的场面,也因此而感到愤怒无助过。
但当她成为一个妈妈,尤其是女孩子的妈妈时,这种愤怒和无助便被放大了千倍百倍,直接侵入骨髓,让她不寒而栗。
太恐惧了,恐惧到莘烨抱着冉冉,领着她回到车里后,她还在禁不住出神,只紧紧地搂住女儿不放。
小女娃察觉到妈妈的情绪不对,即便感觉有些憋气,也一直趴在妈妈肩膀上,用小脸儿轻轻蹭着妈妈的侧脸。
暖呼呼的小嘴巴印在岑暖的额头:“妈妈不怕,冉冉亲亲妈妈。”
岑暖鼻子一酸,抱着女儿安慰了几句,这才将孩子放在一旁的儿童座椅内,拿过她的零食袋子来,让她自己挑着吃。
小冉冉吃零食的时间是很集中的,岑暖特地给她设定了时间段,一天有两次,一次一个小时,吃完之后立刻刷牙。
小手伸在袋子里,小女娃很珍惜的挑选片刻,最终选定了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认真观察一会儿,剥开了糖纸,美滋滋地啃。
岑暖怕她的小牙齿被崩坏,就又说了她两句。
完完全全沉浸在和女儿的二人世界中,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莘烨并没有开车,他将车子停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角落,一直在静静等待着。
他转头问冉冉:“宝宝困吗,想不想睡觉?”
原本小孩子还不怎么想睡,但被他这么一说,又加上刚刚玩儿了很长时间蹦床,还大哭过,体力消耗严重,这会儿打了个哈欠,果然困意上袭。
岑暖领着去刷牙漱口后,小女娃就躺在后座上盖着小毯子,没一会儿睡熟,太暖和了,脸颊上泛起健康的红晕。
怕吵醒小孩儿,岑暖刻意放低了声音。
她知道男人想与她讨论什么,所以问道:“你觉得,我刚刚为什么情绪异常?”
她说这话时,语调已然带了自嘲的意味,因为很少有男人能设身处地站在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的立场想问题。
身体的强壮度不同,身份与地位不同,甚至是身高不同———这样的细微差距都能决定人看事物的角度,更别提是男性和女性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在所难免,那男孩最终也道歉了,男孩儿的奶奶也没追究什么,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所以她干脆预判了他的话语,让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莘烨却摇摇头:“如果当时我不在场的话,那奶奶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只是惧怕高大年轻的男人罢了,而不是真正感到歉意。”
岑暖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她对你的态度明明很和善。”
莘烨的目光沉了沉:“她看你的目光,和看我时完全不同,那种目光很可怕,像是要把你和冉冉生吞下去,所以我很后怕,如果当时我不在场,你们母女可能已经被那老太婆单方面殴打了,而你为了护着冉冉,很难去还手,免不了脸颊被挠花。”
他的设想并未停止,反而缓缓地继续说道:“周围人因为她是老人,很可能不会太去拉架,而是选择报警,等警察来得时候,那老太婆就会忽然坐地大哭,捶胸顿足将自己描述得非常可怜,最后案子不了了之,因为你并没有受多重的伤,也并没有人,真的会去估量你和孩子心灵所受的创伤有多大,就好像那都不值得一提似的。”
他所描述的场景令人胆寒,而且是极大可能会发生的。
岑暖缩了缩肩膀:“所以你说我该怎么办?找一个高大的男人,随时随地保护我和孩子,以此来预防这种场景的发生吗?”
莘烨想了想:“富商和明星出行,确实会随身带有保镖,但对于普通的女性来说,这并不现实,她们便只能去寻找一个男性伴侣,以亲缘关系来谋求庇佑,但那就更不现实了,因为有数据显示,婚姻内女性所遭受的暴力,大多数来自自己的丈夫,他们甚至还会打孩子。”
岑暖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我要擦亮眼睛喽?”
莘烨说:“眼睛只是用来看清外在事物的器官,并不能看透人心,除非在眼睛里安一台透视机,再用专业的擦镜布细心擦拭。”
他这么说完以后,两个人就都沉默下来,没人为这个精妙的比喻而笑出声。
莘烨沉思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所以我很抱歉,身为男性,我也同样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应对这种对于女性的歧视,因为这种歧视并不单指男性对女性,甚至女性的内部也同样存在。”
但他又说:“女人有子宫,可以生小孩,因此牺牲了身体的肌肉,变得更容易储存脂肪,但这并不是不能改变,也可以通过锻炼的方式缩小这种弱势,你教育冉冉的方式虽然很对,但她太温和了,攻击性并不强,遇到蛮不讲理的小男孩,就容易被欺负。”
岑暖知道他说得很对。
一直以来,她教小孩真诚,教小孩儿善良,虽然也教她提防坏人,但从未教过她怎么攻击别人。
幼儿园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互相打闹,冉冉太善良了,她只会躲,从不还手,所以别的小孩儿都不怕她,常常聚成一团将她堵在角落。
于是她点点头:“这个我也发现了,我其实已经替她报了跆拳道班,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她过去。”
莘烨摇摇头:“你这个班不行,孩子去了也只会学些花拳绣腿,哼哼哈哈叫几声,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应该学正统拳击或者巴西柔术,我来安排吧,到时候找好了老师和场地,我就通知你。”
岑暖‘嗯’了一声,由衷地说道:“真的很谢谢你。”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岑小冉还惦记着没吃完的棒棒糖,这会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张着小手让妈妈抱。
岑暖看见孩子嘴角流了口水,就想给擦擦,从包里找纸巾没找到。
莘烨打开车子的储物盒,从里面拿了包抽纸递过来,岑小冉眼尖看见里面的草编小狗,立刻兴致勃勃探着脑袋瞧。
岑暖也‘咦’了一声:“这不是我那年在集市上,给繁森哥买得礼物吗?”
莘烨把小狗递给孩子,让她抱着玩儿。
又语气淡淡地解释道:“他不喜欢,所以我就留下了。”
岑暖点点头,倒也没怎么在意,就想着或许这礼物太幼稚了,季繁森并不感兴趣,过几天再给他重新买一个就是了。
这会儿莘烨已经把车子开到了年少卿楼下。
她上楼要了车钥匙,莘烨又帮着把儿童座椅装回去,冉冉手里抱着那草编小狗,虽然有些恋恋不舍,还是举在手里还了回去。
莘烨俯身摸摸小女娃的脑袋:“叔叔下次给你买布娃娃。”
他又将那小狗重新放回储物盒里,一直站在车外,目送着母女二人上楼。
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接通。
季繁森的声音传出来:“诶,我现在才想起来,四年前暖暖刚离开那会儿,你不是说她有礼物要你转交给我吗?那礼物在哪儿呢,我怎么一直没见着!”
莘烨挑挑眉:“我没说过,是你听错了吧。”
已经是午后了,春天的风和煦,草地中也隐隐有嫩芽发出,周围一切的景象都生机勃勃,他挂断电话后,坐进车内,将窗户降下来一些。
从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他又笑了笑。
其实当初和岑暖逛集市时,他让她买这个小狗给季繁森,是带着调侃意味的,就是不想让她多花钱,随便拿个东西应付一下就算了。
但后来女人不辞而别,他才发现她留下来的东西少得可怜,便也不舍得将这幼稚的小狗送人了。
放在车里时时刻刻看着,也挺好。
睹物思人便是如此。
…
岑暖回家之后,就赶快给女儿洗了个澡,顺便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其他部分有没有擦伤。
小孩儿皮肤嫩,到底也不能毫发无伤,嫩嫩的膝盖上红了一点点,擦擦药也就好了。
但身上的裙子和裤袜却不能再穿了,因为污渍是黑的,根本洗不掉。
岑小冉头上顶着洗发露泡泡,坐在浴缸里拿着小鸭子玩儿。
奶声奶气安慰妈妈:“没关系的,小弟弟只是推了冉冉一下,冉冉不疼的,就是…就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