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本来是要带着她的大白将军一起的,可冯谕瑧这回却是断然拒绝,小姑娘求了好几回都不到允许,顿时生起了闷气,到启程那一日,也不等连翘等人叫她,便一溜烟跑到了穆元甫的马车上,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还生气。
冯谕瑧挑挑眉,对此毫不在意:“随她去吧!哀家还乐得清静。”
再说,那不记打的虎丫头能恼得了多久啊,没一会儿便会将此事抛之脑后,重新乐呵起来了。
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连翘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也亏得虎妞是这样的性子。”
否则每日都被这太后姨母逗弄哭几回,犯了错被弄哭,没犯错也被弄哭,高兴的时候被弄哭,不高兴的时候还要被弄哭,便是原本再亲近的心思,估计都快淡得看不见了。
冯谕瑧瞥了她一眼,如何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不过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同样也是这般认为的就是了。
她从来没与小孩子相处过,到如今掌权多年,已经习惯了时刻保持威严,就更加不懂得和这种又爱娇又黏人,爱哭又爱笑,还总像只小鸡崽一般在耳边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的孩子相处了。
穆元甫见原本是要和姨母坐一起的小姑娘跑到了自己车上,再一问便知道了原委,拍拍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倒没有劝说什么,反正过不了一会儿,这丫头便又会自己找乐子高兴起来了。
中途歇息的时候,冯谕袖带着家人来向冯太后请安,自然也看到了穆元甫的存在,一时有些不悦,只不过她好歹知道如今姐妹之间已经起了龃龉,不敢再对太后妹妹的事多说什么了。
再何况,她也只是将家人送到肃州城便会先行折返,不会参加后续一系列的仪式,自然就更不会惹太后妹妹不高兴,免得她迁怒自己的夫君儿女了。
冯谕瑧望望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皱眉道:“你着实不应该跟来的。”
这个年纪怀着身孕本就不容易,再加上月份渐大,长途跋涉着实没有必要。便是她不来,相信爹娘也不会怪她。
冯谕袖笑了笑:“没办法亲眼看着爹娘入土为安已经是不孝了,好歹来这么一趟,也是当女儿的一份孝心。好在这孩子也听话,一路上乖乖的也不闹腾。”
人都已经来了,冯谕瑧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吩咐随行的宫人们好生照看着,便让她赶紧去歇息,免得把自己给累着了。
冯谕袖欣然应下,不过也叮嘱了儿女要和虎妞小表妹好好相处。
怕太后不高兴,这回出来她没有带家中那几个庶子,而是带了自己所出的两个女儿与一个儿子。
虎妞高兴自己有了小伙伴,拉着两个小表姐的手就往外跑。被她忘到一旁的小表哥挠挠后脑勺,还是追着两个姐姐和小表妹去了。
重新启程的时候,穆元甫正要回自己的马车上,却被宫人给唤住了。
“周公子,太后有请。”
马车里传出虎妞与两个小表姐亲亲热热的说话声,他也就放心了。
“路上闲着无事,故请周公子与哀家对弈一番。”冯谕瑧面前已经摆好了棋盘,朝着已经落了座的穆元甫含笑道。
穆元甫自无不可,反正这一路上他也觉得有点儿闷。
相比坐在狭窄的马车里,他还是更喜欢策马奔腾的自由感觉,只不过如今换了具身体,曾经许多能做之事,也只能按捺着尽量不去做了。
照旧在连翘在一旁侍候着,冯太后执白子,穆元甫执黑子,很快便在棋盘上展开了厮杀。
这一回,冯太后作了充分准备,更没有轻敌,穆元甫虽竭尽全力,但也只是与对方斗得不相上下。
此刻,他看着被白子围困的黑子,执着黑子的右手久久无法放下,浓眉紧皱,快速思考着解围之法。
虽是暂时占据上风,可冯谕瑧亦有几分得意,伸手欲去接连翘递过来的茶水,宽大的袖口却不小心扫到了棋盘,将一颗白子给扫到了地上。
见连翘想要放下手中茶盏去捡,她忙道:“哀家来。”
言毕,她弯下身子,伸手去够掉落在地的那颗白子,不经意间,却看到棋盘下,坐在她正对面,正思索着解困之法的那人,宽大衣袖掩盖下的左手,拇指与食指正来回地搓动着,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她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眸,死死盯着那只手。
随着对方惊喜的一声‘有了’,两指搓动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棋子落下的清脆响声,以及那人略带得意的声音:“该太后了。”
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将捡起的白子放回了原位,望向棋盘,果然便见自己的围困之法被对方破了,对方不但破了她的局,甚至还对她发起了反攻,一下子便扭转了局势。
“周公子棋艺了得,哀家佩服。”她含笑点头,随即开始思考着脱局之法。
可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集中思绪,干脆便放下白子,道:“此局哀家认输了。”
穆元甫嘴角翘了翘,很快便又压了下去,佯咳一声道:“太后承让了。”
连翘随即收拾好残局,冯谕瑧挥了挥手道:“今日便下到这儿吧!改日再与周公子战一场。”
她端过茶盏啜饮了几口茶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眼前之人。
依然是那张如美玉般莹润,教女子瞧了也不禁心生嫉妒的脸,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分与那人相似之处。
有可能么?会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她暗暗思忖着,不自觉又啜饮了几口茶水。
“这天气干燥,太后不妨放几瓣菊花在水中浸泡,喝起来亦别有一番滋味。”穆元甫见她不停地喝着茶水,遂道。
冯谕瑧定定神:“周公子倒也风雅。”
穆元甫笑道:“倒是无关风雅。初时亦是不习惯,后来被大长公主府上几位朋友撺掇着,慢慢也就能接受了。”
冯谕瑧见他提及大长公主府上之事亦是如此坦然,一时又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她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若无其事地与之闲聊,不动声色间打探着对方之事。
也不知对方是心有警觉,还是心中坦荡,回答起来滴水不漏,让她抓不到半点不妥之处。
她再度啜饮了一口茶水,放下了继续探究的打算。
来日方才,无妨。
穆元甫不知自己已经在‘暴露身份’的警戒线边缘上来回蹦哒了几回,纵然是他千般注意,万般提防,连周季澄的笔迹亦提前临摹熟悉了,自以为是作了万全之策,只是哪里会注意到自己平日的一些小习惯。
那些小习惯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并非骤然换了具身体便能消失。
而在他还是大梁皇帝的那一辈子,会注意到,亦能有机会注意到他这些小习惯的,除了他最亲近的妻子,便是最恨他且有不少机会与之接触的人。
这晚,凤驾歇在了平春县城外的忘月居。
这忘月居名字倒起得风雅,实则不过位于半山腰的,用竹子搭起来的两座老旧院落,经过宫人侍卫的收拾后,倒也算是干净整洁。
连翘本是打算进城找平春县令,让他安排地方。
只是冯谕瑧却不愿意。这平春县穷不郎当的,何苦折腾人家县令,左不过她只是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要赶路,着实没有必要惊动旁人。
两间院落,一座被她安排给了冯谕袖一家,而她则带着虎妞、穆元甫住另一座。
她稍一思索,又让连翘等宫人不用侍候,好生歇息一晚,以便明日赶路。
连翘本想说自己不觉得累,但见她坚持,便与宫人侍候了她和虎妞梳洗干净后,这才带着众宫人下去歇息了。
很快地,不算大的小竹院里,便只剩下冯谕瑧、虎妞及穆元甫三人。
虎妞一进来就高兴得往小院里到处钻,清脆的笑声洒了满院,一会儿叫着‘这小竹凳没有周叔叔做的好看’,一会儿又嚷嚷着‘小竹篮虎妞也会做了’。
穆元甫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那个活泼小身影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冯太后嫌弃小姑娘吵闹,招了她到身边来,捏了捏那愈发圆润软绵的脸蛋,板起脸就是一顿训斥,直训得小姑娘眼泪汪汪,转身扑向穆元甫呜呜咽咽地哭着求安慰。
穆元甫有些不赞同地望了冯太后一眼,无奈地搂着小姑娘又是好一通安慰,才把小姑娘哄得重又高兴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又再度高高兴兴地在屋里‘探险’,而那个只负责把人弄哭的,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赏景。
他无法,只能进屋去,把小姑娘重又弄乱的屋子重新收拾妥当。
困在宫里久了,难得出来这么一回,虎妞乐得跟什么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一会儿又指着院里某处空地,朝着认命收拾残局的穆元甫脆声道:“周叔叔,我家院子在那位置种了胡瓜,长得可大可大了,是虎妞种的哦!”
穆元甫‘嗯嗯嗯’地敷衍了几声,惹来小姑娘不怎么高兴的一声‘周叔叔’之后,又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回答:“周叔叔记得,长势很好的胡瓜,整条村子里,我就没见过比虎妞家的胡瓜更好的。”
得了赞同,小姑娘捂着小嘴‘噗嗤噗嗤’地乐得不行。
穆元甫看得心中欢喜,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
大闲人冯太后透过窗棂看着这两人,垂眸拂了拂袍角。
这人,倒是真心疼爱虎妞,难为他还有此耐心哄着那闹腾的虎丫头。
她手肘撑在石桌上,望着屋里那一个像抄家一般到处乱翻,一个认命地跟在对方屁股后头收拾,瞧了半晌,终于看不下去了,扬声唤:“虎丫头,出来姨母教你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