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殿内,穆垣皱眉听着郑太妃说完了心中猜想,神情却颇有些怀疑:“这怎么可能呢?母后是何许人物,周季澄又是以那种身份进的宫,怎敢背着母后与万太妃搭上?”
“若不是这样的话,那如何解释周季澄突然被遣去了定州?必定是他勾搭万氏事败,触怒了太后,才被太后打发到定州去的。”
“但是以母后的性子,若是他们真的有染,又岂会简简单单把一个发配边疆,一个好好的留在宫中?”穆垣还是不怎么相信。
郑太妃也有点儿迟疑了。
“也许,也许是他们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被太后发现了。太后看在县主的面上,才对他们轻轻放过。”
“别的不说,这回他明明是奉召进宫,却私自去万氏,还被连翘抓了个正着。这些可都是我亲眼所见。总不能说是连翘把他带去见万氏的吧?”说到此处,郑太妃顿时又来了底气,觉得自己说的大抵便是事实了。
“总而言之,只要周季澄对太后心中有怨,于咱们而言,便是可用之人。”
“母妃所言极是,不管他是否与万太妃有什么,从他被太后发配到定州去那一刻,此人便是可争取之人。陛下不如……请上官大人出面,试探试探一番?”一直没有出声的郑凤琪建议。
穆垣想了想,也觉得可行。
他如今最迫切需要的,便是来自武将的支持。
没有兵权,什么事都成不了。
上官远乃周季澄上峰,而上官良又是上官远亲兄长,由他出面,实在再适合不过了。
郑太妃也觉得这个主意极好,满意地拍了拍郑凤琪的手背:“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郑凤琪害羞地笑了笑。
***
明德殿内,一直到穆元甫退了殿内,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冯谕瑧才将视线投到他的左手上。
纵然有宽大的袖口遮掩,她还是能看得到对方左手上的义指。
一指遭断……
她相信,对方断去的一指,必然不可能会是连翘所为。若是连翘动手,她更可能会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连翘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根义指,眼眸微微闪了闪,不过神情却是相当坦然。
片刻之后,她听到冯太后吩咐:“如今朝廷正是关键之时,万氏的一切丧仪,在前朝同品级的丧仪基础上,削减三成。日后之人,参照执行。”
连翘没有直接应下,反道:“既是朝廷关键之时,倒不如直接削减五成。当然,若按连翘的想法,人都死了,再搞那些个没必要的仪节着实没有必要。”
冯太后闻言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改变主意:“吩咐下去吧!生荣死哀,乃属人之毕生追求。总归都是先帝嫔妃,又曾生养了先帝长子,便是看在安王的面上,这份哀荣,哀家还是要给她的。”
连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到底没有再反对。
却说穆元甫从明德殿离开,在宫门处意外地看到了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地同样准备回府的穆恂,见他整个人瘦得颧骨微突,身上那件本应合身的蟒袍,如今却是宽松了不少。
满了十八岁的皇室男儿,不管是否已经成婚,都会离宫建府另居,将满十九岁的穆恂,如今便是住在自己的安王府。
待明日宫中为万太妃设灵,他才被允许留在宫中为其守灵。
穆恂也看到了他,脚步微顿,很快便又低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穆元甫并没有叫住他,想到连翘告诉他的关于安王之事,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万氏生前做过什么,又曾让他多恼怒,如今这一死,这孩子,余生只怕都会背负着对亲生母亲的愧疚。
若是一直无法放下,这种愧疚甚至有可能把他整个人都压垮。
可这一切,外人根本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
“大人,该回去了。”见他只是望着安王府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负责护卫他的兵士轻声提醒。
“嗯,回去吧!”穆元甫应了声,坐上了马车。
回府的一路上,听着马车里不时传出来的咳嗽声,年轻的兵士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要不明白还是先到洛云山求医吧?”
“太后已经让连翘姑姑后日一早过来,亲自带我往洛云山一趟。”车厢内传出来男子温和的声音。
那兵士一喜:“如此可真是太好了,原本听闻那宁大夫性情古怪,轻易不接诊,如今有了太后这一旨意,想来无碍了。”
穆元甫微微一笑。
是呢……应该是无碍了。
得知连翘姑姑要亲自送周叔叔去洛云山求医,虎妞本来也想着跟去的,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有课要上,而姨母又是绝对不可能会允许她逃课的,故而只能沮丧地放弃了,眼睁睁地看着连翘姑姑带着人出了宫。
“原来你还怕死啊,我原以为你不会害怕呢!”接了人,连翘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嘲讽了一句。
“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会不害怕,我自然也不会例外。”穆元甫平静地回答。
“那你可还记得当日自己发过的誓?”连翘瞥了他左手的义指一眼。
“永不敢忘。”
大梁一统中原之日,便是穆元甫魂归之时。断指誓言,如何敢忘。
“那就好。也不用到时我还得亲自去提醒你。”连翘冷冷地道。
穆元甫没有再说话,连翘自然无意与他多言。
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洛云山,连翘简略地将冯太后的意思告知宁大夫,扔下穆元甫便出去了。
“不过几年没见,怎的把自己折腾成这般鬼模样?”宁大夫一脸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穆元甫一番,又执过他的手把了脉。
“这身子骨弱得,连老夫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都不如了。既是想活,何苦这般作践自己;若是想死,又何必来寻老夫,没的砸了老夫的招牌。”宁大夫摇了摇头,叹息着道。
“战局紧张,稍有松懈便是万劫不复,自是全力以赴,又哪有时间顾得上。”穆元甫无奈地道。
“也罢,既然如今回来了,便在老夫这里调养一阵子,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那便多谢宁大夫了。”穆元甫感激地回答。
“师父,药都已经准备好了。”属于少年的嗓音在身后响了起来,穆元甫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那少年看到他时似乎也有点儿意外,眼睛更是亮了亮,不过还是绷着脸朝他点头致意。
穆元甫回了他一记温和的笑容:“几年不见,小先生也长得这般高了。”
少年矜持地抿了抿双唇,待他拿着宁大夫刚开的药方出去后,宁大夫捊着花白的胡子,得意地道:“怎么样?我这小徒儿稳重多了吧?绝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看脸行事’。”
穆元甫轻笑。
看来宁大夫对小徒弟当年的‘看脸行事’,一直耿耿于怀啊!
“听虎妞说,令徒已经能跟随您看诊了,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果真是名师高徒啊!”
宁大夫愈发得意,可还是谦虚地道:“哪里哪里,那小子的本事,离出师还差得远呢!”
穆元甫自然看得出他对小徒弟可是满意得很,愈发左一句‘小宁大夫’,右一句‘小宁大夫’的唤了起来,直唤得宁大夫笑容怎么也掩不住。
穆元甫就这样在宁大夫处住了下来,安心调养身子,也让得了穆垣受意的上官良,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见面,转达皇帝欲招揽之意。
转眼之间,时间便过去了三个月,期间除了奉召进宫外,穆元甫一直没有离开过洛云山。
而一直留意着他去向的上官良,终于寻着了机会,把从宫里出来,顺道给宁大夫买笔墨纸砚的他给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