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蕴瞧着她的笑颜一愣,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掌心。直到侍女将书递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略阖一阖眼摒弃脑中杂念,才翻阅起书来。她不忘将手藏在袖下,用袖子翻起书来。
车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如此倒也不觉时间难熬。
林诗蕴虽一心扑在书中,却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缕心神给周寅。于是她便感受到周寅安安静静了一会儿,又频频偷看她。
林诗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对她的偷看行为倒不厌恶,只是感到无奈。她抬起眼,正巧与周寅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周寅仿佛受到莫大惊吓,急忙垂下脑袋。
林诗蕴难得生出些想笑的意思,按下后问:“你做什么?”
周寅自知动作被发现,很是羞怯地开口,声音如蚊子哼哼,需要人很认真才听得清:“林女郎,我有瞧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你请教么?”
林诗蕴微怔。换做平常她一定会一口拒绝周寅,免得与人有过多牵扯。但她今日着实承了周寅的情,本就烦恼不知如何还她人情,倒正好有了机会。
她轻轻颔首。
周寅顿时眉开眼笑,一口软语:“林女郎,你真好。”
林诗蕴头一次被人夸好,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哪里不懂?”
周寅便抱着书到她身旁依着她坐下。
林诗蕴不曾与人挨得如此近过,向一旁稍让了些。然而周寅像是块木头,她让开多少,她便跟过来多少。
直到她不动,周寅才天真地将书摆在二人面前问:“我最近在读此本。《大学》中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二人皆有亲当作新之语,新字何解?又为何有亲作新之说?”
林诗蕴沉吟片刻,泠泠而流畅地为她解释起来:“程、朱有‘新’之语乃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及康诰‘作新民’等影响。所谓亲当作新,其中‘新’之一字可解为去旧图新。”
周寅边听她说边不住点头,很是捧场。她品了一阵,方很真诚地谢道:“我明白了,多谢。林女郎,你懂的真多。”
林诗蕴草草点了点头,敛起眉目继续看掌中书。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寅问了问题,她也为她解答了,而周寅依旧没有要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意思。少女索性在她身旁坐着,继续翻起书来。
林诗蕴定睛望着书上文字,却一个也瞧不进去。她独来独往惯了,很不习惯有人接近她。然而现在她在周寅的马车上,叫人坐远一些未免过分。且周寅瞧起来脆弱极了,对她说重话,她会哭吧。
林诗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一忍。
她这一忍,便是一路。
周寅有着许多问题,每有想不通的便会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诗蕴。
林诗蕴本就在不自在的环境下看书,既看不进去,索性为她解答。
周寅每每得到答案,总会左一句“你真好”,右一句“你好厉害”,将林诗蕴吹捧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林诗蕴沉默地听她夸自己,面上一派平静的冷淡,心中早已乱得不行。
好在在她为周寅解答了第六个问题后马车终于在宫门外停下,林诗蕴终于在心中长出口气。
或是因为一路上林诗蕴的知无不言,周寅与她一下子亲近许多。及要下车,周寅颇亲切地提醒她:“阿蕴,外面风大,戴好兜帽好吗?”
阿……阿蕴?
林诗蕴瞳孔一缩,欲要下车的身形一顿。她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对周寅道:“周寅。”
周寅少有听人连名带姓地叫她,圆睁起眼睛,眼尾因惊讶微微上翘,今日系了橙色的斗篷,林诗蕴觉得她好像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橘猫。
“方才上车时我看见崔骜跟在你车后不远处。”林诗蕴不冷不热道,“你同我一起走吧。”连邀请都显得十分勉强,看上去像是为了还周寅人情才有此提议。
周寅听到“崔骜”二字眉头一皱,待听到林诗蕴后面的话后眉眼重新舒展开,乖巧点头:“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诗蕴下车,像是她的尾巴。
林诗蕴个子高挑,与寻常男子一般,高出周寅半个头去。她身高腿长,一步顶周寅一步半,周寅要加快速度追她。
她后知后觉走了几步停下,便看着周寅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她一个人惯了,忘记迁就周寅。
林诗蕴沉默地放慢脚步,只听周寅气没喘匀就夸道:“阿蕴,你人真体贴。”
这算哪门子体贴。
两人由提灯内侍引着到轿子前,就见暗处走出来个人影,让人不得不惊呼一句说崔骜崔骜到。
崔骜黑头发,黑眼珠,黑衣裳,手上依旧戴着半截黑色指套。他没甚神情,对周寅道:“周女郎,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