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堂外簇簇白木槿已经冒出绿芽,碧澄澄的,在一片霏霏霭霭的晨雾之中分外惹眼。
堂中极静。
“春天要来了。”不知是哪个女孩子心有所感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很快被仓促的脚步声盖过。
魏夫子躺在躺椅里一摇一摇,见她们第一日来得得甚早,毫不客气地露出吃惊神色。
沈兰亭抽抽眼角,很是得意:“夫子,我们今日来得早吧?”
魏夫子扶着扶手坐直,点头赞同:“新年新气象,是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时女孩子们各自在自己位置上跪坐完毕,一并将书箱中的各类东西取出在矮几上摆好。
魏夫子起身,略理仪容,先打量众人一番,而后严肃说起今日课业安排:“临过年时我与你们布置了一篇文章叫你们带回去做,可都没忘吧?”
女孩们齐声:“没忘。”
“许清如,你将文章都收上来,我先看你们文章作得如何。”魏夫子捋捋胡子又道,“你们也莫闲着,我看文章时你们将《大学》温故知新。今年学了《大学》以后要学《论语》,下午助教会送《论语》来,你们回去闲来无事之时也可先看看。”
许清如得令冲林诗蕴挑衅笑笑,而后将一沓厚厚文章收上。
魏夫子坐回他摇椅中拿起纸张凑近了看,人几乎要贴在纸上去。
沈兰亭看着夫子的模样不由无声地淘气笑起来,冲周寅轻咳两声,将她注意力吸引来后学着夫子的模样从桌上拿起纸贴在脸上看。
周寅忍俊不禁,掩唇轻笑。其后她又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大好,收敛不少,眼睛还在笑着。
魏夫子一目十行,看得极快,与之对应的是他不断变幻的神色。他时而抚须陶醉,时而眉头紧皱,态度鲜明无比。
沈兰亭心虚,根本看不进书,一见夫子皱眉她便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夫子定是看见我的文章了。”
谈漪漪忍不住道:“也可能是我的。”
到巳时时,魏夫子将手中纸张整理好,沙沙声使得女孩子们纷纷抬眸,而后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魏夫子面无表情,乍一看让人瞧不出喜怒。
“说实在话,你们交上来的这些文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魏夫子沉声道,让人听不出究竟是好得出人意料还是坏得出人意料。
“我未教过你们作文便让你们作文也是有看你们底子如何的意思,方才一看之下有些文章倒让我耳目一新,有些文章虽然并不出彩,但足以看出十分用心。”魏夫子目光扫过每个人,女孩们老老实实跪坐,皆不抬头。
“但是!”他语气忽然严厉,“也有人的文章毫不用心。”他目光这下不再逡巡,直接落在沈兰亭头上。
沈兰亭硬着头皮坐立难安,刚要开口认错,只听魏夫子又道:“不过念在这人实话实说份儿上,此事暂且搁置,待我教完如何作文后令写一篇呈上。”
沈兰亭老老实实答了声“是”,不打自招。她自己都觉得临时赶出的文章让人不忍卒读,因而在文章最后她老老实实说明自己将文章忘了,是一日之内写出来的,但是是自己写的,没借助外力的帮助。没想到因为这个夫子反而高抬贵手放她一码。
魏夫子便将文章拿出品评,其中当属林诗蕴的立意最新,许清如则是文章架构最为工整,若参加科举考官最爱取中的。戚杏稍逊二人,但被魏夫子评为同样出色。至于周寅与谈漪漪则是他口中文章虽不出色却十足用心的一类。
夫子以许清如与林诗蕴的文章为例,一讲构造,二讲立意。
“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章之道,一来反应眼下之事,二来为现实而作。”魏夫子一本正经讲道,“圣上既将你们托付过来,我平日如何教旁人便也如何教你们,绝不会藏私。”他未将话说得十分明白,暗指虽说她们是女郎,但郎君要学什么,她们也需学什么。
“下月初九春闱开始,届时他们考完一场我便拿来试题让你们练练手。”魏夫子淡淡道,心中却叹一口气。
她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却无法参与科举入朝为官,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无法完成抱负。尤其是在他看来这些女孩中的林诗蕴与许清如天赋之高更胜男子,简直令他扼腕叹息。而拿来科举试题给她们做一是一种弥补,二来也是看她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们做得好他开心是不假,但也更加感到可惜。
林诗蕴神情微动,抬头看了夫子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她垂眸看向自己微微畸形的右手,不知想到什么。
“说到时事,如何了解当朝发生之事也是作出好文章的关键。但如何了解,则是需要自己留心。”魏夫子一本正经,倾囊相授。
女孩们认真听着,记在心上。
“不过我倒有一物可作推荐,只是一说。”魏夫子弯腰,从他书箱中拿出一卷长形纸张。
周寅瞥了那物一眼,乖乖巧巧坐在原处不动。
“这是什么?”沈兰亭已经忘了自己交的文章之事,兴致勃勃地好奇问道。
魏夫子瞥她一眼,抽下系带丝绦,颇珍重地将报纸展开解释道:“这是京中一家医馆弄出来的东西,叫做虎报,其上多是与当世节日有关的锦绣文章。我最爱其中化名‘虎友’之人的文章,笔锋奇诡,令人神往。”
林诗蕴略阖了阖眸,看上去有些听不下去夫子的话。她微侧过脸,正巧撞进周寅眼里,难得见她看着自己促狭地笑,一时间无奈之余心头也涌起些许好笑。
魏夫子仍在滔滔不绝,林诗蕴整理好心情,只当不认识虎友,人一下子便平静下来了。她信手翻开书页,默背起《大学》。
魏夫子讲课向来发散,照例是没讲完如何写文章便散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