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相框里的男人,笑得怯怯又满是受宠若惊的欢喜,面容很年轻。那是很多年前,而他还记得那时候他站在他身边,身
上很淡的味道。
他也记得,他不在,已经一整年了。
任宁远把小外甥女哄上床,给她拉好帐子,表姐也回来了。任宁远看她是一个人,就知道外甥又不听话了
「小斐还是不听我的。」年过四十的表姐黎若抱怨的神情也是很优雅
。
任宁远笑道:「由他去吧,乐斐也长大了,年轻人,让他做些自己想做的。
君子之交.下
时间晚了,任宁远自己也回了房,坐在床上看着床头的照片。
枕头是旧的,那男人的衣服也还在,只是时间久了,要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去闻,才仅有一点很淡很淡的,几不可察的味道。
任宁远睡在那枕头上,关了灯。
他不知道这晚能不能梦见他。
他时常在梦里听见那个男人,知道他就在门外。然而急着去开门的时候,梦往往就断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肯入他梦中。
那个人已经死了,悄无声息的。
庄维和楚漠都去了美国,偶尔联络,大家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个人,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人模糊的影子消失以后,
就会像是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日后大家各自心安,若无其事。
的确无论什么样的伤都会止血,愈合。
然而却成了一块疤。
因为那男人的祭日,周末曲珂从学校回来,她这一年里长高了一些,成熟不少,变成了大女孩了。那男人去世以后,她像
是一夜间就突然长大了。
她原本只是个智力超常的孩子,心态反而还很天真,比同龄人都更加稚气,爱撒娇。她的那个父亲把她照顾得太好,只有
够幸福的孩子才有天真的资本,她在那个不富裕的家里,也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那个男人走了以后,任宁远其实让她过上了优渥得多的生活,什么都不缺不愁,出入有名车接送,再不必像那男人在世的
时候那样,去挤公交车或者徒步。
但是她却再难以孩子气地生存了,她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反倒像个灰姑娘,有了种远远超出年龄的沧桑老成。
任宁远看着那现在连头发都是自己剪的女孩子:「上次让人带去学校给妳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你,任叔叔。」
「那就好,妳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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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叔叔,以后都不用再给我汇钱了,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任宁远停了停:「不要跟我客气。我答应过妳爸爸,会照顾妳。」
「其实我用我爸爸留给我的钱做了投资,这几年的花费都没有问题,」曲珂现在有点男孩子气,「我想我爸爸,会更高兴看
到我能dú • lì。」
任宁远看了她一会儿,点一点头。
曲珂表示要住校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止。并不是他不疼爱她,而是他和她现在有些难以独处,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种宠溺
的亲密。
他感觉得到曲珂甚至是恨着他的,尽管没有人告诉她任何东西。
那种微妙的恨意和生疏,她和他其实都有。
一旦只剩他们俩面对彼此,那男人死去了的事实就越发鲜明。
那个人不在世上的每一天里,他们都觉得残缺,却根本无法彼此安慰,面对面只让缺口变得更大。
任宁远从泳池出来,叶修拓和容六已经在吃早饭了。
容六赞叹道:「游到现在,你体力未免也太好了吧。」
叶修拓一本正经地说:「我体力本来也是很好的,只是昨晚用掉了。」林寒还在楼上房间里睡觉。
「不要脸!」容六忍不住大喊大叫,「为什么肖腾就不肯跟我出来度假呢,难道他都不需要放松吗?」
「人家是四个孩子的爹,你就饶了他吧。」
「唉,」容六哀怨地趴在桌子上,「可是我都好久没做了。那种功能太久不使用,说不定会退化掉的。」
叶修拓说:「闭嘴,你说这种话,要让宁远情何以堪?」
任宁远坐下来吃东西,笑一笑,把叉子往芒果碗里一插。
叶修拓从善如流地把叉子拿起来吃芒果粒,看着他:「宁远,不是我管闲事,你真的都没需求吗?这样对身体不好吧。」
容六还不知死活:「你放心,他已经娶右手为妻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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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笑完,也没早餐吃了,只好又哀怨地趴在桌上,边看着面前竖着的刀叉,边翻看手机:「发那么多消息,肖腾连一个
也没回给我……啊,我真是太寂寞了……」
容六一个人在那发花痴,任宁远只不紧不慢地吃早点,比起容六的风流俊美,任宁远那安静的英俊轮廓里,完全是个三十
多岁成功男人该有的沉稳和内敛。这样的人却会是单身,叶修拓怎么也想不透。
「宁远,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叶修拓顿了顿,「或者男朋友。」
任宁远只是笑笑。
「你别不当回事,人都是需要一个伴的。不论是男是女。」
任宁远抿一下嘴唇,不答话,只又倒一杯茶。
他并不信任爱情。所以从来都不恋爱,对这种话题也不感兴趣。
感情令人痛苦,无措,失去控制。他见过叶修拓和容六陷在感情里的失态,觉得那并不好,而且爱情太善变,一点也不安
定,所以他不憧憬。
他只喜欢且习惯那种能掌握在手的感觉。能控制的关系才能令人安心。
他本能地会想把对他重要的东西,都捏在手心里。
爱情是什么滋味,他并不清楚,他听过很多人描述,也些微地想象过,有了一点轮廓,但终究是不明白。其实他也不想知
道,他觉得那是毒品一样的存在。
但是他时常会想起那个不起眼的男人,回想起他们在那几十年漫长的往来里,那点短暂的相处,就再也无法入眠。
他觉得他快要得心脏病了。
叶修拓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放不下。但事情都过去了,你怎么想,也没有用。」
任宁远抬起眼睛:「我没想什么。新店下周开业,准备得怎么样?」
叶修拓像是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你肯谈工作也好。」
地铁口附近的街道,一到时间就有摊贩带着包裹或者推了小车来摆地摊。这里人来人往,什么东西都卖得出去,所以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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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什么的都有,衣包首饰,煎饼果子,甚至活兔子。
周末的中午,肥胖臃肿的男人已经灰蒙蒙地坐在那里了,每天他都是来得最早,都在老位置,自己带个小板凳,铺好布,
摆好东西,也不叫卖,默默等着生意上门。
他人不起眼,又悄无声息的,但东西五颜六色,摆得也漂亮,还是能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