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曲珂,以后就不能住这里了。
这里连洗个澡都是难题,浴室要交钱才进得去,平时他都是自己烧点热水提去厕所里冲洗,现在天气冷,洗得直哆嗦,而
到了夏天就又闷又潮,住久了都会得风湿,蚊子苍蝇还多,屋里上上下下到处都要长霉斑,连牙刷都长。
自己过日子的时候,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然而要曲珂过这种日子,这些捉襟见肘的穷困和不便就无限放大起来,弄得他有
些忐忑。
曲珂虽然很聪明,将来会有大出息,但现在毕竟是个小孩子,他才是要养家的人。一个人过的话做哪行都好,而要养个T
大的高材生,摆摊终究不是办法。
曲同秋不由为自己在现实生活面前的渺小无能而局促起来。
父女俩到地上的小区一角去散步,透透气,难得太阳很好,风又和畅,两人手牵手走着,曲珂想起什么似的:「爸爸,任
叔叔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嗯……」
曲珂皱了眉:「难怪他现在都怪怪的。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我不让他说的。」不知不觉他就在为任宁远开脱了。
「为什么?」
曲同秋又答不出来了。要把真相瞒着曲珂,很多东西他就没法跟曲珂解释得清楚。
君子之交.下
他也不想在曲珂面前说任宁远的坏话。
甚至于他在任何人面前也没有说过任宁远半句坏话。任宁远所有对不起他的,他并没有想过和别人诉说,去讨什么声援,
好像那不管怎么样,也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
曲同秋只能转移话题:「对了,小P那天开车接妳,他是妳什么人?男朋友吗?」
「你说乐婓?才不是啦,他是任叔叔的表外甥,所以比较熟而已。就他那样子,哼。」
曲同秋以作父亲的敏感,觉得女儿那一声「哼」,倒不是真的嫌弃,反而有点此地无银的暧昧,想到急着要跟任宁远断掉
的关联却又复杂了一层,不由越发心焦,问道:「妳真的想和我一起住吗?」
「当然啊爸爸。」
「然后再不和任宁远联系了?」
曲珂「咦」了一声,反问他:「你不想再和任叔叔来往了吗?」
曲同秋略显为难:「我和他……合不来。」
「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以让任叔叔改,」曲珂停了一下,「他好挂念你的。如果像以前一样住到一起,他一定会很高兴。」
曲同秋只能勉强说:「我不想跟他住在一起。我也不想和他再碰面。」
曲珂也没再坚持了,只默默走了一段以后低声说:「任叔叔那样就太可怜了。」
曲同秋有些意外,迟钝了一下,才意识到,曲珂和任宁远其实已经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在他「去世」之前,他们俩就已经
相当亲密了。
他相信任宁远没有在背后抢夺他什么,曲珂对他的孝敬和想念也都是很真心的。
只是曲珂甚至不需要知道什么,就自然而然地去维护任宁远,而不是他。那两人之间的好感和亲近,是出于本能的。
一想到「血浓于水」这个词,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打得他里面都晃荡动摇起来。
他恨任宁远骗了他,而他也一样骗了曲珂。
他心里清楚,曲珂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不会有豪宅名车,只有潮冷的地下室,过道里永远也晾不干的衣服,鱼龙混杂的邻居,
还有一个摆摊度日的父亲。
而他甚至不敢让她有选择的机会,他让她以为他就是她父亲,以为她只能接受这种生活。
他也和任宁远一样,为了得到自己很想要的东西,而忍不住要去欺骗别人。
君子之交.下
而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说不定曲珂也会像他恨任宁远那样恨他。
「其实任叔叔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你不在的时候,任叔叔自愿担任我的监护人,对我就像自家人一样,什么都帮我安排。
不管我做错什么,他都没生过我的气,除了爸爸,再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照顾我了。」
曲同秋忽然觉得,他真的能瞒得住吗?也许五年,十年,曲珂都不会发现,那二十年,一辈子呢?
或者,就算曲珂永远也不知道,他真的就能赢得过父女的天性吗?无论他怎么假装是她父亲,她渐渐长大了,也会本能觉
得是任宁远比较好,比较亲近。
「爸爸,任叔叔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
「你从小就教我以后要报答他,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总是很开心,」曲珂斟酌了一下,「我知道,任叔叔他可能不算是
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会做一些让爸爸你不容易接受的事,但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接受呢?」
「……」
「任叔叔这样的人,错过以后就碰不到了。」
「……」
「和任叔叔在一起,才有一家人的感觉,爸爸你不觉得吗?」
曲同秋看着曲珂,恍惚间有了些遥远的感觉,阳光也暗淡了,他还牵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觉得身体里面匡啷匡啷的直晃荡,
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
「等吃了饭,我送妳回去吧。」
「爸爸?」